科學狂人之死(第5/5頁)

兩個胡狼忽然都向我走過來,甚至想伸手撫摸我裸露的肩頭。但兩人又對望一眼,不好意思地縮回手,大概他們不想當著外人做那些“可笑的忙亂動作”。

胡狼A遲疑著說:“其實辦法不是沒有。”

胡狼B幾乎同時說:“有一個辦法可以走出困境。”

我擡起淚眼看著他們,並不抱什麽希望。

胡狼A笑道:“辦法很簡單,十分鐘就能實現。”

胡狼B也笑道:“只需對機器做一個小改動,十分鐘就夠了。”

我急急地問:“是什麽辦法?”

胡狼A和胡狼B已開始動手,邊幹邊說:“只需對程序稍加調整,入口處就能對兩個人同步掃描,對兩個相同的人。掃描過後,在出口處依然傳真出一個人,相當於我們合二為一了。”

我跳起來,急急地問:“辦法可靠嗎?如果你倆不完全相同呢?”

兩個胡狼傲然道:“你大可相信我(我們)的技術。在剛才,傳真剛剛完成的瞬間,兩人肯定是完全相同的。現在最多不過某些原子有了一些動態變化,這些細微差別機器會自動處理的。”

調整工作很快完成了,忽然兩人同時把目光盯向那束素馨花,他們一定是想捧著一束鮮花走出出口,可惜它只有一束。兩人也同時想出辦法,他們先把花束送進入口,啟動傳真機,幾分鐘後,出口送出一束復制的花。在這當口兒他們竟有閑心幹這些不急之務,我急死了,連聲催他們趕快進去。二人手捧花束笑著與我告別,我堅決地說:

“進去先把那個可惡的按鈕拆除。我可不想看見三個胡狼。”

兩個胡狼笑道:“剛才已經拆除啦。不過你得答應,等一個胡狼從出口走出來時,你要應允他的求婚──看來我(我們)到底擺脫不了可惡的荷爾蒙。”他們自嘲地說。

我含淚笑了:“我答應,即使結婚對於女人來說也是地獄。”

密封門無聲無息地關閉,把兩人隔絕在門內。

我走到出口坐等,心中既有初戀少女般的焦灼,又有不能排解的恐懼。

但願我的真情能感化這個科學狂人。

我沉浸在冥想中,忘了時間,下意識中忽然感到紅綠燈的閃爍帶著幾絲詭秘和陰險。我定睛看去,紅綠燈越閃越快,漸趨瘋狂。忽然一道閃電擊中我的意識,我大叫一聲,發瘋似的奔到隔壁,用力拉開入口處的密封門。那裏空空蕩蕩,只有那個男人熟悉的氣味。

我被恐懼擊垮了,發瘋般跑回出口,拉開密封門,門內同樣空空蕩蕩,只有一束素馨花擺在地板上。

然後是一聲巨響,機器內白光一閃,我失去了知覺。

等我醒來已是三天之後了,我躺在床上,桌上擺著總統送的一束鮮艷的玫瑰花。

我心如死灰。在爆炸前我就悟到了悲劇的原因,但我為什麽不早一點想到?

傳真機沒有問題,合二為一的傳真功能也沒有問題──兩束花被合為一束傳送過來就是明證。傳真機失敗的原因,是兩個胡狼已經不是一個人了。從他們說過的幾句話,我就能推斷出他們的人格已經異化。

胡狼B說:“我被傳真過來……”他是把出口出來的胡狼認作自身,認作正統。胡狼A說:“我被傳真過去……”他是把入口處保存下來的胡狼認作自身,認作正統。

他們的人格既然異化,自然要在物質形態上有所體現,盡管我不知道體現在物質結構上的差異究竟是什麽。傳真機的電腦無法把這樣深刻的差異合二為一,於是引發了機器的自我毀滅。

一代英才、一代狂人連同他的發明就這樣煙消雲散了。他被科學泯滅了人性,死得原也不虧,但為什麽偏偏在他剛被愛情和人性喚醒時,才發生這樣的悲劇呢。

我被內疚折磨,痛不欲生。是我害了他,如果不是我強迫他拆除那個秘密按鈕,入口處的兩個原件還能保存下來──但那究竟是禍是福,又有誰能說清呢。

胡狼的遺體已蕩然無存,我把那束枯萎的素馨花埋在衣冠冢裏。每到清明,我就會把一束鮮艷的素馨花擺在他的墓碑前。墓碑背後的銘文是我撰寫的:

超越時代的天才是悲劇的導演和主角。

但願胡狼和他的發明在人類足夠成熟時再得復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