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心理學家之死

普利吉來訪那天,艾布林・米斯的生命只剩下最後兩個星期。

在這兩周中,貝泰總共和他碰過三次面。第一次是他們見到普利吉上校的那天晚上;第二次是一周後;第三次則是再過一周──也就是米斯生命的最後一天。

普利吉上校那天傍晚匆匆來去後,這對年輕夫妻由於驚恐過度,陷入一片愁雲慘霧。當天晚上,他倆心情沉重地你一言我一語,先討論了一個鐘頭。

貝泰說:“杜,我們去告訴艾布林。”

杜倫有氣無力地說:“你想他又能幫什麽忙?”

“我們只有兩個人,必須找人分擔一點這個重擔。也許他真有辦法。”

“他整個人都變了。身體愈來愈瘦,有點頭重腳輕,還有點失魂落魄。”他的手指在半空中象征性地比畫著,“有些時候,我覺得他再也不能幫我們什麽。有些時候,我甚至覺得沒有任何人能幫我們。”

“別這樣!”貝泰的聲音哽塞,她及時打住,頓了一下,“杜,別這樣!你這麽說,令我感到騾已經控制住我們。我們去告訴艾布林,杜──現在就去!”

艾布林・米斯從長書桌上擡起頭來,稀疏的白發掉得差不多了。他看著兩個朦朧的人影慢慢接近,嘴裏發出一陣困倦而含糊的聲音。

“啊?”他說,“有人來找我嗎?”

貝泰半蹲下來說:“我們吵醒你了嗎?是不是要我們走開?”

“走開?是誰?貝泰?不,不,留下來!不是還有椅子嗎?我看見過……”他的手指胡亂指了指。

杜倫推過來兩張椅子。貝泰坐下來,抓住心理學家軟弱無力的右手。“博士,我們可以和你談談嗎?”她難得用博士這個稱謂。

“有什麽不對勁嗎?”他失神的眼睛稍微恢復一點光彩,松垮垮的兩頰也重現一絲血色。“有什麽不對勁嗎?”

貝泰說:“普利吉上尉剛剛來過這裏。杜,讓我來說。博士,你還記得普利吉上尉吧?”

“記得──記得──”他捏了捏自己的嘴唇,又隨即松開,“高個子,民主分子。”

“沒錯,就是他。他發現了騾的突變異能。博士,他剛剛來過,把一切都告訴了我們。”

“但這不是什麽新發現。騾的突變早就讓我弄明白了。”他感到萬分驚訝,問道:“我沒有告訴你們嗎?難道我忘了告訴你們?”

“忘了告訴我們什麽?”杜倫立刻反問。

“當然是關於騾的突變能力。他能影響別人的情感,這叫情感控制!我沒有告訴你們嗎?是什麽害得我忘記的?”他慢慢咬著下唇,開始思索答案。

然後,他的聲音逐漸有了活力,他的眼睛也張大了。仿佛原本遲鈍的頭腦,終於滑進一個塗滿潤滑油的軌道。他瞪著對面兩人之間的空隙,用夢囈般的口氣說:“這其實很簡單,根本不需要專業知識。在心理史學的數學架構中,僅僅牽涉到三階方程式而已,當然能夠立刻得出結果。不過別管數學了,它也能用普通的語言說明──大略說明──而且相當合理。在心理史學中,這種現象並不常見。

“問問你們自己──有什麽能夠推翻哈裏・謝頓精密規劃的歷史,啊?”他帶著期望聽到答案的表情,來回望著對面的兩個人,“謝頓做過哪些原始假設?第一,在未來一千年間,人類社會並不會有基本的變化。

“比如說,假設銀河系的科技產生重大突破,例如發現了能源的新原理,或是電子神經生物學的研究大功告成。這些結果所導致的社會變遷,將令謝頓的方程式變得落伍。不過這種事並沒有發生,對不對?

“此外,假設基地以外的世界發明了一種新武器,足以和基地所有的武力相抗衡。這就可能導致無法挽救的偏差,雖說可能性不大。但是就連這種情況也沒有出現。騾的核場抑制器只是一種簡陋的武器,其實不難對付。雖然那麽粗劣,那卻是他唯一的一種新奇武器。

“然而,謝頓還有第二個假設,一個更微妙的假設!謝頓假設人類對各種刺激的反應是恒常不變的。倘若第一個假設至今仍舊成立,那麽第二個假設一定已經垮台!一定出現了什麽因素,使人類的情感反應扭曲和變質,否則謝頓的預測不可能失敗,基地也不可能淪陷。而除了騾,還可能有別的因素嗎?

“我說得對不對?我的推理有任何破綻嗎?”

貝泰用豐腴的手掌輕拍他的手。“艾布林,沒有破綻。”

米斯像小孩子一樣高興。“這個結論,以及其他許多結果,我都得來不費功夫。我告訴你們,有時我會懷疑自己起了什麽變化。我似乎還記得過去常常面對無數的疑團,如今卻通通一清二楚。難題全部消失了;無論碰到任何疑問,不知怎地,我在內心深處很快就能恍然大悟。而我的各種猜測、各種理論,好像總是能夠找到佐證。我心中有一股沖動……始終驅策我向前……所以我停不下來……我不想吃也不想睡……只想不斷繼續研究……不斷……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