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條條大路通巴黎(第4/6頁)

加斯東不是在場諸君中唯一死於白血病的人,這顆名叫貝麗爾的原子彈害死了他們。

海蒂早就發現,父親絕大多數的客戶都無聊得要死。但這個不一樣。這位客人已經向她指出了她的一個錯誤。以前誰也沒有做過這種事。

海蒂從小到大一直覺得金錢很無聊,有很多錢的人就更無聊了。他們衣著打扮無聊,談吐舉止無聊,連壞毛病都很無聊。不過她父親倒是安之若素,因為他執掌全瑞士最頂尖的銀行之一,工作要求他把乏味當作有趣。

她小時候覺得這些都無所謂,但現在她逐漸成年,驚恐地意識到他打算讓她嫁給這種人。她最大的錯誤,她現在想到,就是在有機會的時候從來沒有反抗過。某時某地她曾經有過最後一個機會。也許是從昂貴的女子精修學校畢業,在空虛的余生展開懷抱之前。她可以跳上準點得讓人厭煩的瑞士火車,去除了瑞士外的什麽地方。她不會餓肚子的。無論老爸有什麽缺點,他都肯定不會讓她餓肚子的。

但她沒有逃跑,而是回到家,守在他身旁,幫助處理家族生意。大多數瑞士銀行都是不聲不響的家族企業。客戶喜歡這種延續感。海蒂和父親會一起去機場接永遠不會延誤的航班,會一起不早不晚地按預定時間去餐廳吃飯。菜會是冷的,談話會很無聊,每個晚上都像是看不到盡頭,到最後她恨不得用黃油刀捅死自己,或者幹脆隨便找個客戶嫁掉算了。父親剛開始堅持要陪她相親的時候,她想過父親是不是想讓她接管銀行,但後來她意識到自己只是父親期待變現的一項資產而已。父親的客戶無疑也是這麽看待她的。

她有一間辦公室。由於主要是為了展示,她幹脆徹底翻修了一遍,拆掉木墻板,換上亮閃閃的不銹鋼家具和易碎的玻璃桌台。辦公桌上有個玩具,牽動一個不銹鋼小球,另外十一個小球就會飛散往返。小小的行星互相撞擊。來來回回,直到力量耗盡,陷入停頓,等待外力再次介入。

海蒂看得出她的品位打動了客戶。他在打量這個房間,而不是她。她喜歡這樣。等他的視線落在她身上時,他仿佛在看另一件完美得耀眼的家具,欣賞她那身褲裝的剪裁和她的發型。

這位客戶與眾不同。首先,他很好玩。其次,他是個騙子。父親沒有注意到,他相信外表和直覺,但海蒂不相信,她更相信詳盡的調查。她面前的玻璃台上有個厚厚的文件夾。這個男人來到銀行,帶著有關一個很久不曾開啟的保險庫的各項資料。保險庫在家族內父子相傳,卻隔了好幾代才重新開啟,這種事情雖然不尋常,但並非絕無僅有。與這個保險庫相關的所有文件一應俱全。但對她來說,問題就出自這兒。

在類似的案例中,文件從來不會一應俱全。永遠存在一些小毛小病,銀行需要向各方各面核實的小細節。但這次不一樣。所有資料都準確得非常瑞士,連原始文件都很湊巧地包括了足夠多的信息,符合經過少許修訂的档案要求;可是,之所以會有那次修訂,卻是因為在那個紛亂時期,某些德國佬侵吞了其他人的大量錢款。這個英俊的男人坐在她對面,滿臉富有魅力的微笑,除非他和多年前就已死去的親戚直接溝通過,否則怎麽可能符合得天衣無縫?因此,答案很明顯:他是騙子。

騙子舒舒服服地坐在鉻合金與皮革的椅子裏,自在得像是回到了家,他蹺著腿,精致的手工皮鞋在半空中輕點,等待她的判決。

他的命運在她手中。她可以送他進監獄蹲一輩子牢。他是個騙子,來她父親的銀行行竊。不過,海蒂心想,這倒是很有意思。她忍不住要笑,想到這裏,她忍不住笑出了聲。

騙子看著她,他也露出笑容,和她一起開懷大笑。不,不止如此,他朝海蒂使了個眼色。他知道了。他知道她看穿了,而他根本不在乎。

海蒂看著他俯身伏在玻璃台上,桌面倒映他的面容,替海蒂點燃香煙。她一甩金色長發,也俯身伏在玻璃台上,仔細打量這個富有魅力的男人。兩人之間已經有了親密感。一個只有他倆才聽得懂的笑話。她父親一直教導她,成為情感的俘虜就會犯下致命錯誤。她的家族自豪於他們的機智、優雅和謹慎。

但海蒂早就有了反叛的念頭。面前的這個男人想從她父親的銀行竊取錢財。她打算讓他這麽做。因為那樣肯定很好玩。

“那麽,”她淡然道,“你打算偷走多少錢?”

男人連眼睛都沒眨一下。“所有,”他答道。

“現在怎麽辦?”哈裏森·曼德爾心想。他突然發現自己富得流油,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和全世界越來越多的類似事例一樣,他的問題也來自一台電腦。哈裏森發明了這台電腦。更確切地說,哈裏森發現了艾達·洛夫萊斯的一批信件。眾所周知,正是拜倫的女兒發明了第一種編程語言。許多人輕視她的成就,虛應故事地鼓掌慶賀。她的同代人不是忙著身穿束腹衣跳舞就是忙著寫小說描述身穿束腹衣跳舞,艾達卻身穿束腹衣發明了電腦編程語言。她在編程上的大膽創舉只有一個問題,那就是她寫的程序輸入真正的電腦後,結果卻不怎麽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