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地下 13 異形

也許她九歲。有一條道路通往被毀的舊門,數十年來的旅行者以及大約幾個世紀之前的僧侶們的足跡已經被磨損得破爛不堪。一扇沉重的金屬格子窗被固定在墻面上,掛鎖懸在那裏,沒有上鎖,晚上它們會關閉地下墓穴,據說是要阻止破壞文化遺產的人玷汙了一切。但是自從它們來到這裏,阿曼達一直在編織故事,關於它們夜晚想要鎖住的東西。

太陽下山的時候,下面的陰影就活過來了,她說。

雷普利笑著看她的女兒。太陽落山了,她假裝表現出害怕的表情,抓住她的手號叫著。然後她沖媽媽大喊,要媽媽跟上她,雷普利覺察到身後的人擁過來。這些都是很受歡迎的廢墟,是城市主要的旅遊景點,很少有安靜的時候。

陰影包圍了她。它們攜帶奇怪的寒氣和潮濕,以及發黴的味道,仿佛來自一個接觸不到陽光的地方。阿曼達在她面前消失了。雷普利覺得沒有必要喊叫,她回過頭看,看到自己此時此刻獨自一人。

獨自一人在下面,在陰影裏,在黑暗中。

有人哭喊著。她貼著一邊前行,一只手在沙墻上向前探索。腳下的路崎嶇不平,她差點兒絆倒,然後她的手觸碰到了感覺不同的東西。滑滑的,比巖石要更加光亮,還有更多的紋理。

墻上有頭骨。頭骨就是墻壁,成千上萬的頭骨,每一塊頭骨上都有巨大的創傷,有一個洞,面部已經粉碎。她想不到她可以在骨頭上看到牙印,但也許那只是——

這是我的想象,她心想,但之後她又聽到了哭聲。是阿曼達,她意識到這聲音似乎是在召喚女孩。她再次背靠著墻面,穿過一個由骨頭堆砌成的小房間,粗糙的手指骨緊緊抓著胳膊、肩膀和大腿,這些肢體都是死去很久的人們留下的。

她看見了她的母親,但她的眼中沒有快樂。

她的胸腔從寬松的裙子裏面炸開了,裙子被牙齒咬出一條通道,那鋸齒狀可怕的牙齒。

“天啊!”雷普利喘著氣,向下面的黑暗望去。有一陣子,她迷失了,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時何地。她的記憶被扭曲了?還是她看到了未來的景象?時間好像是個漩渦,充滿不確定與不美好的畫面。她不知道還能承受多少這樣的打擊。

卡西亞諾夫沖她皺了皺眉,然後開始說話,但雷普利轉身走開了。

“下來!”霍伯從飛船裏面向外喊道,“這裏面有燈。而且這裏……很奇怪。”

“哪裏奇怪?”雷普利問道。她繼續思考著那些模糊的腳印、頭骨和墻上的骨頭……

“過來看看吧。”

她下來了,來到霍伯身邊,仍在試圖驅散她頭腦中出現的碎片化的恐怖景象。

礦工們曾經來過這裏。這並沒有使雷普利得到安慰,雖然裏面吊起的燈有助於看清飛船損毀的部分。爆炸把船體炸穿了一個洞,裏面處於同一水平面上的東西都被腐蝕了,四處散落。這讓雷普利想起了黃蜂的蜂巢,層層疊疊,具有流體的對稱性。他們現在所在的位置是爆炸的中心區域,從這裏他們至少可以看見四個較低位置的水平面被炸開。

她猜想如果馬裏昂號飛船被切成兩半,他們也會看到類似的情形。

但是這艘飛船的墻面、地板以及天花板都跟馬裏昂號飛船很不同。水平面之間連接著粗大的管子,它們已經破裂,從裏面流出的液體已經固化,懸掛在上面。看起來像冰凍的蜂蜜,或者是正在傾瀉的細沙靜止了。墻已經腐爛得只剩下裸露的框架,標記層被這古老的爆炸搞得彎曲變形了。

這些層面不是她想象中的距離,這似乎不是損壞造成的結果。好像它本來就被設計成這個樣子。

“這看起來……太奇怪了。”斯內登說,她著迷的表情顯而易見。她再次拿起相機拍攝,向前移動著,爬下一個布滿碎石的斜坡,朝第一塊實心地板走去。它的表面凹凸不平,有很多凹痕,一排排的,到處都是,看起來非常像年老粗糙的皮膚。

“我不喜歡這裏,”雷普利說,“一點也不喜歡。”

她聽人說大自然不喜歡直角,這裏似乎並不是這樣。墻壁和地板的顏色都是深灰色,但顏色並不一致。這裏有斑塊,顏色更淺一些,看起來更細一些。那裏幾乎是黑色的,仿佛從表層下方湧上來的瘀血僵化了,在表面形成血腫,就像陳腐的屍體表面形成的屍斑。

“這是一種偉大的造船方式。”拉茜斯說。

“你說什麽?”巴克斯特問道,“你是什麽意思?”

“讓它成長。”斯內登說,“這不是建出來的,它是成長成這個樣子的。”

“這不可能……”卡西亞諾夫說道,但是當雷普利看向這位醫生的時候,她看到了這位俄羅斯人癡迷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