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夢見了怪物 4 937號特別指令

她不僅仍然距離家有數光年之遠,而且與一艘軌道日益衰減的飛船對接上了,圍繞著一顆地獄般的行星旋轉。並行的是一艘滿載怪物的運輸飛船,而一直以來正是這些怪物令她被噩夢所纏繞。

這太諷刺了,雷普利一定會因此而發笑。

她動搖了。這是一場夢,或者說是一場噩夢。這已經花了她太長時間了,要說服她自己並沒有那麽容易,但她始終還是無法合理解釋這一切。

這一切怎麽可能呢?

也許答案就在她的穿梭機上。

“說真的,我已經準備好了,可以自己走路了。”雷普利說。卡西亞諾夫是一個身材高挑、健康的女人,很顯然,她把自己照顧得很好。她向雷普利投來反對的目光,雷普利能夠看出醫生對病人的頑強表示尊重,但仍然對她很不放心。

“你已經三十七年沒有走路了。”卡西亞諾夫表示抗議。

“謝謝你提醒我。但就我的身體而言,那就好像是昨天才發生的事情。”卡西亞諾夫和加西亞在別處時,雷普利早已從床上站了起來並穿好衣服,決心向她們證明自己。而且讓她十分高興的是,她感覺自己狀態良好。鎮靜劑的藥效在逐漸消退,她感覺自己的身體狀態好像恢復到與從前一樣了。不管加西亞為她注射了哪些藥物,生理鹽水,還是其他藥物,顯而易見,它們已經見效了。

“病人。”卡西亞諾夫轉動著眼珠說道。

“是的,曾經是一個病人,對嗎?”雷普利從床上站了起來,試圖穿上他們為她準備的那雙靴子。此刻,霍伯匆匆忙忙地進了船艙。

“哦,你都穿好衣服了。”他假裝失望,然後說道,“你看起來很不錯嘛!”

雷普利擡起頭,挑起一邊的眉毛。“我的年齡是你的兩倍。”

“你要知道,我也經歷過一些長途旅行。”他毫不遲疑地回復道,“也許有一天我們還可以喝一杯,然後比一比誰的睡眠質量更好?”他說著說著就笑了起來,但是或許他也有幾分嚴肅。

雷普利勉強笑了一下。然後她想起了某個場景。這一景象從未遠離,但無論何時何地,總有那麽幾秒鐘,她會忘記。一陣突然爆發的笑聲,一個微笑,一個友善的意見會隱藏在平凡的記憶中。

“我想看一看納西索斯號穿梭機。”霍伯說。

“我和你一起。”

“你還沒有花足夠長的時間去了解它嗎?”

雷普利站了起來,舒展一下筋骨。她個子很高,步伐輕盈,看樣子她很享受再次找回肌肉彈性的感覺。周身的疼痛意味著她是清醒的,而且也能夠活動。

“我有一些問題要問問計算機。”她說,“例如,為什麽把我帶到這該死的地方?”

“多謝。”霍伯說。

“你太客氣了。”

雷普利看到醫生和醫務兵二人互相使了一下眼色,但不能完全讀懂其中的含義。她還沒有完全掌握這裏面的人物關系。卡西亞諾夫,作為一位醫生,很顯然,她是自動醫療艙的負責人。但她現在十分焦慮,充滿恐懼,反而是加西亞看起來比較輕松自得。

“快走吧,”霍伯說,“我帶你去對接艙。”

他們一起離開了自動醫療艙,霍伯沉默不語。雷普利想,也許他是在等待我問他問題。她有很多疑問,但她擔心一旦她開始發問,卻得不到一個滿意的答案,他說的所有事都不容樂觀。

“你說你不知道為什麽會和我們對接上?”霍伯終於開口問道。

“穿梭機對接的時候,我還處於休眠狀態,這你是知道的。”有些事情困擾著雷普利,有一種意識在她腦海深處湧動,好像是某段記憶正試圖復蘇。是要懷疑什麽,還是要解釋什麽?她還沒有從休眠狀態中完全恢復清醒,所以她還不能想什麽就說什麽。“那是什麽?”她點頭示意霍伯肩膀上掛著的重物問道。它看起來像是一個十分敦實的盒狀槍支。

“等離子體噴槍,”他說,“以防那些怪物闖出來。”

雷普利大笑起來,是突然爆發的笑聲,好像是由於不相信的大笑而引起了消化道反應,根本停不下來。她的眼睛好像燃燒了起來,眼淚順著臉頰不停滑落。她想象著霍伯正在試圖用他的盒狀槍燒焦一只異形,笑聲越發歇斯底裏。呼吸之間聽起來好像她正在尖叫一般,當她感覺到霍伯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的時候,她用力打了他一下。從浸滿淚水的眼睛裏,她只是看到了他的影子——長長的手臂,充滿棱角的身形輪廓。

她好像看到一只異形從她的胸部奮力掙脫出來,擡起倒弧形的腦袋,露出足以令人喪命的銀色獠牙。它們會輕而易舉地粉碎她的頭骨,最終讓她得以從噩夢中解脫。

“雷普利!”霍伯叫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