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桂 冠(第2/4頁)

配上桂冠之匣裏的糖漿,這酒的味道會變得更甜些。他們有給酒增加風味的東西,比如漿果和一種叫作肉桂的香料。說不定我還能得到一把新齊特拉琴,不是金屬的,而是木頭做的。有時他們會配給這一類的東西。我自己那把已經舊了,彈了太長時間,磨損得厲害。它曾經屬於我父親。

在我們前面,一陣由即興打擊樂的縱情鼓點和齊特拉琴的哀傷旋律匯成的樂聲,在公共區上空回蕩著。歐米伽族和伊普西隆族也加入了我們的行列,興高采烈、推推搡搡地向酒館走去。所有的酒館都打開了門,好讓煙氣和人聲傾瀉到公共區廣場中。廣場周圍環繞著的桌子空著,中央的絞刑架周圍也被清了出來,為群舞做準備。

公共區往上幾層是伽馬家族的居住區,然後是補給倉庫層,緊接著是一座高墻。在天頂之上很遠的地方是一個金屬的地下要塞,有納米玻璃觀察口。我們管它叫罐子。我們的監管人就住在那裏。要塞再往上,就是這顆星球無法居住的地表了——一片我們只在立體全息影像中見到過的不毛之地。我們開采出的氦-3能改變它。

桂冠舞會的歌手、舞者和雜技演員們已經開始演出了。伊歐看到洛蘭和基爾蘭,不高興地沖他們喊了一聲。他們正跟一群人一起擠在酒館“摻水酒”旁邊的一張長桌上。那兒是這個家族聚居地最老的酒館之一,歐爾·裏帕負責照顧店面,給喝醉的人講故事。今晚他已經在酒桌上不省人事了。真可惜。我本希望他能親眼看到我們奪得桂冠的情景。

在我們的宴會上,因為食物幾乎不夠填飽肚子,酒和舞蹈就成了主角。不等我坐下,洛蘭就給我倒了一杯。他總愛把別人灌醉,然後在他們頭上綁可笑的緞帶。他在妻子迪歐旁邊給伊歐找了個坐的地方。迪歐是伊歐的姐姐,雖然不是雙胞胎,長得卻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洛蘭對伊歐的感情就和伊歐的兄弟利亞姆一樣。但我知道他曾經愛過她,就像現在他愛著她的姐姐迪歐一樣。事實上,我妻子滿十四歲的時候,他曾經單膝跪地向她求婚。但沒多久一半年輕人都這麽幹了。不用擔心,她做了一個聰明而正確的決定。

基爾蘭的孩子們圍在他身邊,他妻子親吻了他的嘴唇,我親吻了他的眉毛,抓亂了他的紅頭發。我弄不懂女人們在絲廠收了一天蛛蟲絲之後為什麽看上去還是如此惹人喜愛。我臉型瘦長,生來就相當英俊,但采礦生活改變了我。我很高,而且還在長高。頭發的顏色像陳舊的血,虹膜是銹紅色,和奧克塔維亞·歐·盧耐的金色眼睛別無二致。我的皮膚緊繃而蒼白,但布滿傷痕,燒傷或是割傷。過不了多久,我的模樣就會變得和達戈一樣結實,或者和納羅叔叔一樣疲憊。

但女人們遠比我們強,遠比我強。雖然要在絲廠幹活,身上還背著孩子,她們依然美麗活潑。她們身穿長過膝蓋,有層層褶皺的裙子,半打襯衫的紅色各不相同。始終是紅色。沒有任何其他顏色。她們是家族的核心。要是有桂冠之匣裏那些舶來的蝴蝶結、緞帶和花邊,不知道會給她們添上多少光彩。

我摸了摸手背上的紋章。一個粗糙的紅圈,裏面有支箭,還有交叉的陰影線,質地摸上去很像骨頭。和我很配。但和伊歐不配。她的發色和虹膜有著和我們的種族相襯的顏色,但她也許和立體全息影像上的那些金眉人同屬一族。她有這個資格。然後,我看到她在洛蘭頭上狠狠地打了一下,他扔回了一杯媽媽釀的米酒。如果我們是神創造的,那麽她確實被創造得分外好些。我微笑起來。但當我向她身後望去時,我笑不出來了。舞者們飛快地奔走著,一百條裙擺在旋轉,一百雙靴子跺著地面,一百雙手拍擊著。在這一切之中,在他們頭頂,一個孤零零的骷髏頭高懸在冰冷的絞刑架上。其他人沒有注意到,但對我來說,這是一個陰影,向我提醒著我父親的命運。

挖掘是我們的天職,而他們卻不允許我們埋葬死去的人——另一條殖民地聯合會的法規。我父親在絞刑架上搖晃了兩個月,最後他們砍下他的頭骨,把其余的骨頭碾成了塵土。那時我只有六歲,但第一天我就試圖把他扯下來。我叔叔阻止了我。我恨他,因為他不允許我靠近父親的屍體。之後,我更加恨他,是因為我發現了他的軟弱。我父親為了某種理由死去了,活下來的納羅叔叔卻沉湎於酒精,虛擲著自己的生命。

“他是個瘋子,總有一天你會知道的。瘋子,卻聰明,又高貴。納羅是我兄弟中最優秀的一個。”我父親曾經說過這樣的話。

但現在他只是活得最久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