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城 鎮(第3/4頁)

之後我就沒和洛蘭和基爾蘭在一起了。他們要去公共區的酒館喝酒跳舞,等桂冠舞會開幕。錫罐子們會發放食物券,並在午夜宣布這一期的桂冠得主。消息公布前後的時間,我們這些值白班的人可以跳跳舞。

在傳說中,戰神馬爾斯只會帶來眼淚,舞蹈和音樂都是他的仇敵。我贊同前者。但生活在萊科斯礦區——火星最早的地下殖民區之一——的我們,生來熱愛歌舞、重視家庭。我們拋棄了傳說,創造了屬於我們自己的傳統。這是對騎在我們頭上的殖民地聯合會做出的唯一反抗,讓我們覺得還有點尊嚴。只要我們老老實實地采礦,把火星改造得適合其他族類生活,他們是不會在乎我們跳什麽、唱什麽的。但是,為了讓我們牢記本分,他們規定有一首歌和一種舞蹈是不被允許的,犯禁者要受到死亡的懲罰。

我父親死前跳的最後一支舞就是它。我只見過一次,歌也只聽過一次。我那時很小,不明白歌裏唱的遠方山谷、彌漫的霧靄、逝去的愛人,還有某個會帶領我們到眼睛看不到的家園的收割者是什麽意思。那時我年紀很小,又很好奇。一個女人的兒子因為偷竊食品被吊死了,她便唱了那首歌。那孩子個頭長得太快,但沒有足夠的食物,瘦得皮包骨頭。緊接著他母親也被處死了。萊科斯的人們用拳頭捶打胸膛,發出悲哀而沉重的聲音,為他們奏響了逝去之歌。女人的心跳漸漸變慢,逝去之歌的節奏也隨之變得遲緩而微弱。心跳停止的那一刻,拳頭捶擊的聲音也停下來,歸於烏有。

那天夜裏,悼念儀式的捶擊聲縈繞著我。我在狹窄的廚房裏獨自哭泣。我想不出自己為什麽要哭,而父親死時我都沒落過淚。我躺在冰冷的地上,忽然聽到有人在輕輕抓撓我家的門。我打開門,門前紅色的泥地上靜靜地躺著一朵血花的花蕾。四下一個人影都沒有,只有伊歐留在泥地上的小小腳印。這是她第二次在有人死去時送血花給我。

我對伊歐的愛意是在一場歌舞中覺醒的,這並不令人吃驚,因為歌聲和舞蹈早就融在我們的血脈中了。我是因為她本人,而不是她幼時為我做過的事愛上她的,盡管她告訴我,早在我父親被處死之前她就愛著我了。在一家煙霧彌漫的小酒館裏,她一圈圈旋轉甩動著銹紅色的頭發,腳踩著齊特拉琴的拍子,臀部隨著鼓的節奏扭動著。我的心臟漏跳了幾拍。她既不急速旋轉,也不翻跟頭,年輕人特有的飽含炫耀意味的動作一概沒有。她的舞姿優美而高傲。沒有了我,她會吃不下飯,而沒有她,我會拒絕活下去。

這些話說出來也許會被她笑話,但她身上體現出了我的族人的精神。我們的生活如此艱辛,要為從未見過的男男女女奉獻自己,在火星地下辛勤挖掘,好讓其他人能在這裏生存。有些人為此變得滿懷怨恨。但伊歐的善良、笑容和堅定意志,無疑是這樣一個家族中能夠誕生出的最美好的東西。

我打算回家找伊歐。我們住的分區是城鎮的一個分支,到公共區域只要走半英裏的地道。城鎮由圍繞著公共區域的二十四個分區組成。房屋是在舊礦坑的石頭墻上挖掘出來的,像蜂巢一樣擠在一起,巖石和泥土就是我們的天花板、墻壁和地板,構成了我們的家。家族就像一個大家庭,伊歐長大的地方離我家只有一石之遙,她的兄弟就像我的兄弟,她父親待我也和我早逝的父親一樣。

電纜雜亂無章地從礦洞頂上垂下來,仿佛一片由紅黑兩色血管組成的叢林。幾個照明燈吊在叢林間,在中央供氧系統吹來的循環氣流中微微擺動。城鎮正中的天頂上掛著一個巨大的全息屏幕,方方正正,四面都有圖像。盡管像素點已經發黑,圖像暗淡失真,但那東西始終亮著,從沒關閉過。建在一起的房屋沐浴在它蒼白的光輝之下,屏幕上永遠播放著殖民地聯合會傳來的影像節目。

我們一家的屋子在離城鎮最底層一百米高的地方,有一條陡峭的小道通下去。靠繩子和滑輪也能把人送到城鎮最高層,但只有老人和體弱的人會使用。這兩種人這裏都沒有幾個。

我們家的房間很少。我和伊歐剛剛得到自己的房間。基爾蘭一家占了兩個房間,我母親和我妹妹住在另一間。

萊科斯礦區的蘭姆達族人都住在這個區。歐米伽族和伊普西隆族的居住區分別在我們兩邊,有兩條寬敞的地道連接,走過去只需要一分鐘。居住區都連在一起,只有伽馬家族例外。他們住在公共區的酒館、維修站、絲綢店和集市的上面一層。錫皮罐子們的要塞離火星荒涼的表面更近一些,港口也位於那一層,把從地球運來的補給品轉運到我們這些孤立無援的拓荒者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