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6年4月:悠長歲月(第4/5頁)

“我現在吃不下,長官。”

聚餐以品嘗從火箭裏取來的美酒作結。海瑟威站起身祝酒:“敬你們所有人——再次有朋友相伴的感覺真好。也敬我的妻子和孩子們——沒有你們,我無法一人獨活。正是你們的悉心照料才讓我有勇氣繼續活下去,有勇氣等著朋友們到來。”他舉起酒杯對著家人,家人也自然地回望他,隨後垂下眼,把杯裏的美酒一口喝幹。

海瑟威也喝下了自己杯中的酒。當他滑向桌邊跌在地上時,甚至沒有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幾名隊員扶他躺好,醫生彎腰為他診斷。懷爾德碰了碰醫生的肩膀,醫生擡眼搖了搖頭。懷爾德跪下握住了老朋友的手。“懷爾德?”海瑟威的聲音幾乎小到聽不見,“我把早餐搞砸了。”

“別胡說了。”

“替我跟愛麗絲和孩子們道別。”

“你等一下,我叫他們過來。”

“不,不,千萬別叫!”海瑟威大口喘氣,“他們不會明白的。我不想讓他們明白!不要!”

懷爾德沒有動。海瑟威已經咽了氣。

懷爾德等了很久,然後站起身,遠離了圍在海瑟威身邊的那群目瞪口呆的人。他朝愛麗絲·海瑟威走去,看著她的臉,開口說:“你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麽事嗎?”

“和我丈夫有關?”

“他剛剛去世了,死於心力衰竭。”懷爾德看著她。

“我很遺憾。”她說。

“你難過嗎?”他問。

“他不想我們為他難過。他告訴過我們,死亡終有一天會將我們分開,他不想看到我們為他哭。而且,他也沒有教我們該怎麽做,他不願意讓我們學會。他說一個人最悲慘的事就是品嘗孤單和悲傷的滋味,然後痛哭失聲。所以我們從來都不知道哭泣和難過是什麽感覺。”

懷爾德看著她柔軟而溫暖的雙手、修剪整齊的指甲和細弱的手腕。他注視著她修長、光滑、潔白的脖子,還有閃爍著智慧的雙眸。最後,他說道:“海瑟威先生把你和孩子們照顧得很好。”

“他聽你這麽說一定會很高興的。我們是他的驕傲,不久之後他甚至忘記了我們是他塑造出來的。最後,他像對待他真正的妻子和孩子那樣關愛和照料我們。在某種程度上,我們確實是他真正的家人。”

“你們給了他莫大的安慰。”

“是的,多年來我們每天都坐在一起談心。他是個健談的人。他喜歡這間石屋和溫暖的火焰。其實我們本可以到城裏找一棟普通的房子住,想過原始還是現代的生活隨他選。他把在城裏的實驗室裏做過的所有實驗都告訴了我。他在那座美國死城的地底下繞滿了電線,然後接上了擴音器。只要他按下一個按鈕,整座城就會燈火通明並且發出響聲,如同有一萬個市民住在裏面。那響聲裏有飛機在起降,汽車在鳴笛,還有人們在高聲交談。他就那麽坐著,點上一支雪茄,跟我們說話,城裏的聲音也會傳到我們這兒,有時還會有電話打來,裏面有提前錄好的聲音,向他提出科學或手術方面的問題,讓他作答。有我們、城裏的聲音、隔三岔五的電話和雪茄的陪伴,海瑟威先生過得相當愜意。只有一件事他不允許我們做,”她說,“那就是變老。他每天都在變老,可我們的容顏始終一如往昔。我想他不介意這些差別,他就願意讓我們這樣陪在身邊。”

“我們會把他葬在那四個十字架所在的墓地裏。我想他會喜歡的。”

她用手輕輕摸著他的手腕。“他一定會的。”

隊長下達了命令。海瑟威的家人跟在短短的隊伍後面往山下行進。海瑟威的遺體蒙著白布放在擔架上,由兩名隊員擡著。他們經過了石屋,還有海瑟威在多年以前開始工作的那間儲藏室。懷爾德停下腳步,往工作間裏看去。

他想,在一個陌生的星球上看著妻子和三個子女相繼死去,只剩下自己孤零零的,在寒風和無邊的寂靜中苟活,這是一種什麽感覺?一個人在這種情況下會怎麽做?為他們獻上十字架,然後埋進墓地,接著回到工作間,使出渾身解數,憑借腦海中的記憶、精湛的技術和過人的天賦,一點一點地拼湊出妻子、兒子和女兒的音容笑貌。下方有那麽大的一座美國城市,各色補給品應有盡有,因此對於一個才能卓越的人來說,只有想不到,沒有做不到。

他們踩在沙地裏,發出輕不可聞的腳步聲。當他們擡著擔架走進墓地時,已經有兩名隊員在鏟土了。

他們在當天傍晚返回了火箭。

威廉姆森用下巴指了指那間石屋。“我們要拿他們怎麽辦?”

“我不知道。”隊長回答。

“您準備把他們關掉嗎?”

“關掉?”隊長顯得有些吃驚,“我從沒這麽想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