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礦場事件(第6/12頁)

鮑爾皺皺眉:“那這就是你的第一次了,是吧?那我們就進入下一個議題,德爾塔航行計劃更新……”

幾個小時後,瑞秋趴在床上,試圖把一切拋在腦後。這不太容易;這麽多年的這麽多事,如影隨形,讓她無法逃避。

她還活著。她知道自己應該慶幸,但在作戰室屏幕上看到的一切令她無比焦慮。衰老的司令在這次行動的中心留下真空,那些情報人員並非壞人,卻實在太無知,他們因為冥頑不靈而無法做好本職工作。她曾試圖給他們解釋先進文明的運作方式,講到臉都綠了,他們還是不明白!他們會禮貌地點頭,因為她是女性——然後馬上就忘記或者忽略了她的建議。

她向他們講述:就好像長矛石斧不能用來攻擊火車,導彈和激光也無法打一場信息戰。面對復制器的進攻,用能量和物質朝對方砸是沒有用的,只能成為復制器的原料。他們聽了卻只是贊許地點點頭,然後繼續討論主動反擊和隱蔽戰術的優劣。他們還是不明白;“節日”,甚至“七角”星系,在這個文明的所有人腦中似乎都是個盲點。他們可以接受一個女人穿褲子,甚至穿上校制服,卻實在難以接受技術奇點的概念。

很多年前,她在地球上聽過一次報告會。那次專家聚會長達一個星期;聚集了研究奇點的神秘後果而近乎瘋狂的釋義學工程師,依舊想找出殖民星球分布規律的人口統計學家,還有幾個惜字如金的傭兵司令,以及醉心於長期防衛以阻止愛查頓再次幹涉的商務情報咨詢師,再加上一小撮防禦SIG專家和聯合國外交官。主辦方是聯合國——在由小型政體組成的汪洋大海之中,唯一有能力主辦這種全球性活動的,就是聯合國這個穩定的孤島。

其間她參加了一次雞尾酒會,就在日內瓦的聯合國城邊爭一座巨大酒店的白色混凝土露台上。那時她是核武器銷毀委員會的監察員,身著制服——黑色西裝,白色手套,還有不斷把最新消息和輻射讀數輸入她疲憊雙眼的反光墨鏡。她喝了杯用酒精拮抗劑調制的雞尾酒,有點醉了,和一個禮貌的比利時宇宙學家一起慢慢吸著一杯苦澀而毫無酒力的杜松子酒。他們都不理解對方,絕大多數時候無法交流,交談也不甚愉快。

“關於愛查頓我們不懂的太多了,”宇宙學家堅持說,“尤其是它和宇宙起源,也就是大爆炸的關系。”他揚起眉毛。

“大爆炸。它不可能是一次意外核裂變臨界事故,是吧?”她板著臉,試圖用幽默引開話題。

“非常不可能。那年代沒有授權機構——時空剛剛起始,膨脹尚未開端,物質和能量還沒有出現,只不過是宇宙的第十億乘十億乘一百萬分之一秒。”

“那肯定不是愛查頓幹的。它是現代現象,對吧?”

“可能不是,”他仔細斟酌用詞,“但是那時的環境或許構成了愛查頓或與之相關的更高級事物存在的必要條件。有一個宇宙學派的基礎是一個薄弱的人類主義原理,認為宇宙以目前的形式存在,是因為任何其他形式下我們都不可能存在並且進行觀察。還有一個……不那麽普及的派別,建立在一個更有力的人類主義原理上,認為宇宙存在是為了產生某些種類的實體。我認為只有理解了宇宙存在的原因,才能夠理解愛查頓。”

她對他露齒一笑,一個普魯士外交官適時出現拯救了她,對她禮貌地鞠了一躬,為她講解最近波羅的海沿岸發生的不幸事件中華沙的陷落過程。

從什麽時候起,她自己也變了。有幾十年時間——22世紀早期,她第二次生命中最美好的時光——她都在與核擴散作鬥爭。她起初留著“臟辮兒”,是個身體力行的激進分子,把自己鎖在欄杆上,還天真地相信威武不能屈。後來她發現,要衣冠楚楚,輕言細語,用雇傭兵和取消保險單相脅,才能達成目的。她仍然很刺頭很直白,但不再離經叛道,已經學會了遵照系統規則來取得最好效果。當時核危機似乎已有所緩解,兩年才發生一次爆炸,博迪爾把她叫到日內瓦,給了她一份常務委員會的新工作。那時她才後悔當初沒有和那個宇宙學家多談談——阿爾及利亞的“後期聖徒教會”已經成功地壓制了提普勒異端學說一一但是已經晚了,她的注意力也被瑣事占據。

在某個時候,她身上的理想主義和實用主義發生了一次鬥爭,勝利的是那個實用主義者。或許這種子在她的第一次婚姻裏已經埋下;或許讓她改變的是後來背部中槍的經歷,那次她在加爾各答的醫院裏躺了六個月才康復。她也對別人開過火,至少曾經指派行動機構掃除過不止一個擁有核彈的狂熱集團——有中亞獨立戰士,有在家裏存著核彈的自由職業者,值得一提的還有一群激進的反墮胎主義者,他們不惜一切代價去保護未出生的孩子。無數的人有無數不同的理想,卻都選擇了不合適的執行工具,她的理想在這裏無法生存。在“城市間公司”的最後一次行動後三天,她走過曼徹斯特的街道,爆炸後的街道上還堆積著灰燼和白骨,尚未被雨水沖刷而去。她變得極端憤世嫉俗,只有徹底改變自己,從全局來看人類的未來,才能維持自己的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