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官頗有點自命不凡,這在一開始就很明顯,在契約法庭這種制度下,他擁有相當大的權力,而且打算按自己的辦法審理這個案件,以從中得到樂趣。他拱著雙手坐在法官席上,心花怒放地把擠得水泄不通的法庭環視一周。他在作開場白時,看到至少有五十名記者在記下他說的每一個字,不禁喜形於色,得意非凡。

“人們都把本案稱為一件重要案件,”他說道,“事實也是如此。我可以告訴諸位本案所以重要的原因,但那樣做就會有失於公正。我們的出發點必須是這樣——”他以莊重而喜悅的表情向陪審團搖搖頭,“我們什麽都不知道。”

他很喜歡這句話,於是又重復了一遍,“我們什麽都不知道。我們對本案所牽涉的各方都不了解。我們沒有聽說過機器人。我們必須聽取這一切以及其他的情況。我們可以找任何地方的任何人來作證。我們必須在此時此地、對此時此地所聽到的情況、對本案的是非曲直(而不是對任何其他的事)做出裁決。”

他闡明了主旨後,又進而加以發揮。他在天際翺翔翻飛,時而騰空而去,變得無影無蹤;時而又像敏捷的黑鷹那樣飛回來對牛彈琴。因為,當然啰,他的聽眾都是些牛。他沒有明說,也沒有透露過這種意思,可那有什麽必要呢。他只是向羅德裏克和艾麗遜投以慈祥而友善的目光;是他們倆給他帶來了榮耀的時刻,他們倆不是牛。

格立厄法官可一點兒也不傻,沒等他的聽眾失去興趣,他就將話題轉回到了法庭,開始審訊。

“據我了解,”他邊說邊瞧瞧艾麗遜,又瞧瞧羅德裏克,然後目光又回到艾麗遜身上,這是可以理解的,“你們都準備自己作辯護。這種手續不大正規,但也有好處。你們先看看陪審團好嗎?”

法庭上每個人的眼睛都注視著陪審團,陪審員們則彼此面面相覷。根據契約法庭的規定,羅德裏克和艾麗遜面對面地站在法庭兩邊。陪審團在艾麗遜的背後,可以看到羅德裏克的正面和艾麗遜的側面,這樣,誰要撒謊,一目了然。

“艾麗遜·李夫康,”法官說,“你對陪審團的成員有異議嗎?”

艾麗遜仔細觀察一下。他們都是普普通通的人。經過警察局嚴密審查而產生的陪審團,非常接近於地地道道隨意挑選的人。

“沒有。”她答道。

“羅德裏克·李夫康,你有異議嗎?”

“有,”羅德裏克挑釁地說,“我想知道他們中間有幾個是機器人。”

法庭上出現了一陣頗有興味的騷動。

這麽說來,果然是一場天然人和機器人之間的戰鬥了。

格立厄法官不動聲色。“不符合規定,”他說道,“在法律面前天然人與機器人一律平等,你不能因為一個陪審員是機器人而對他提出異議。”

“但是本案涉及天然人和機器人的權利啊!”羅德裏克爭辯道。

“本案與此毫不相幹,”法官嚴厲地答道,“如果你是根據這個理由提出起訴的,那我們不如趁早罷休,各自回家去吧。你不能因為你的妻子是機器人就要跟她離婚。”

“可她事先沒有告訴我呀!”

“這也不是理由。現在機器人決沒有義務聲明——”

“這些我都知道,”羅德裏克氣憤地說,“難道非要我打開天窗說亮話嗎?我沒有跟法律打過多少交道,但有一點我是清楚的:說甲等於乙可能不管事,而說乙等於甲卻能解決問題。好吧,那麽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我要求離婚的理由,是艾麗遜婚前一直對我隱瞞她不能生育的事。”

這很明顯是起訴的理由,但是有些人卻仍感到驚訝。法庭上響起一片興趣盎然的嗡嗡聲。現在有了爭論的內容,官司總會有進展了。

艾麗遜望著羅德裏克,想起自己比法庭上任何人對羅德裏克都更為了解,不禁莞爾一笑。他鎮定的時候人是精明厲害的,現在他正在讓自己鎮定下來。她兩眼牢牢地盯著他,一面盤算著怎樣才能使他生氣,打亂他的陣腳;一面卻又巴望他能控制自己,不要出洋相。

法庭要她上被告席,她仍在想羅德裏克的事,心不在焉地答著話。是的,她不同意離婚;對,她不否認對方所提出的事實。那麽,她不同意離婚的理由何在呢?

她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這一個問題上來。“噢,那很簡單,我用——”她扳了扳手指頭,說,“九個字就可以說清楚:怎麽知道我不會生育?”

記者們在本子上寫道:“全庭轟動。”但是她知道這種轟動不會持久,於是又添了把火。

“我不想把我的全部申辯理由都說出來,”她說道,“眼下我只想說……”她臉紅了。她感到臉上火辣辣的,心裏卻暗自喜歡:她原先沒有把握自己是否做得到這一點,“我不樂意說這種事,但是我看不說不行了。我和羅德裏克結婚時還是處女,我怎麽可能知道自己不會生孩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