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船山之戰兩年後 3

通常在這時,運動場上的單體會把約翰娜團團圍住,但今天只有幾個神志較為清醒的爪族跟她打招呼,大多數病患似乎對那些熱帶來的訪客更感興趣。這座收容所的負責人——狗舍管理員——全都不在場。

約翰娜和行腳離開運動場,走過被拉芙娜·伯格森多稱做“老人院”的那些建築物。共生體的組件很少有能活過四十歲的。這些房屋裏就住著那些年紀太大、沒法和其他組件一起工作和生活的爪族。別的組件會前來探望,某些情況下還會一待好幾天——如果那些老年組件在共生體的智力或情感方面具有特殊意義的話。對約翰娜而言,這是殘體收容所最令人傷感之處:沒有足夠的技術條件,這些殘體根本不會有好轉的可能。其余組件前來看望的次數會越來越少,最後接納更為年輕的組件,就此杳無音訊。

時不時會有一顆腦袋擡起來看她。幾個來訪的共生體——那些對年老自我的重視程度足夠讓自己前來探望的爪族——紛紛向她致以問候,甚至說出一句完整的薩姆諾什克語。他們都是很好的人,但總體而言,這兒和人類史前的黑暗時代太相似了。而我們這些孩子必須面對這一切。

狗舍管理員的辦公室就在上坡處的盡頭,遠離運動場地和為身體健壯的殘體們設立的兵營。這兒倒是有近路可走,不過,約翰娜和行腳選擇繞開戰犯監獄。許多爪族王國都會出資維持這種機構,不過其通常作用是將那些受到部分處決的全民公敵關在那裏示眾。木女王沒有這種虐待癖。行腳常對約翰娜說,孩子們是撞了大運,才會落在全世界最和善的專制暴君手裏。剜刀已經改邪歸正,維恩戴西歐斯又逃之夭夭,木女王的領地裏只剩下一個戰犯,那就是剜刀親手創造出來的怪物:鐵大人。原本的鐵大人已經減少到了三個成員。剩余的他擁有一座牢房和配套的小號運動場地。她已有兩年沒見過那個殘體了。她知道她弟弟時不時會來這裏跟那個三體說話,但話說回來,傑弗裏和阿姆迪跟鐵先生有些私人恩怨還沒有解決。她希望他們不是為了嘲笑鐵先生才來的。鐵先生已經徹底瘋了,在木女王的警惕和剜刀的求情的拉鋸戰中艱難幸存下來。今天,她聽到從監獄的圍墻裏傳出狂怒的尖叫,他在要求放自己出去。鐵先生的殘體明白這兒出了些狀況,但門邊似乎沒有看守,沒法放他到運動場裏去。

“狗舍管理員去哪兒了?”約翰娜問。連卡倫弗雷特也不見蹤影——她平時可是非常負責的。

“和弦在。我能聽到他說話的聲音。”行腳沖著主管辦公室的方向甩了甩腦袋。

“他在?”見鬼。和弦是狗舍主管,也是個守舊派外加混球。這會兒,她能聽到前方傳來爪族語的咯咯聲。話音很響,沒錯,那個共生體正在打電話。這也許是件好事,因為只有外界的意見才能對和弦的判斷力起到正面影響。她擡起一扇鐵門上的門閂,放自己和行腳通過。主管小屋實際上是給值夜班的狗舍管理員——通常是指卡倫弗雷特——準備的宿舍。它的大小足以容納兩到三個共生體,但此刻裏面似乎只有一個聲音傳來。正門敞開著,她彎下腰,動作別扭地率先走進門裏,行腳跟在她身後。

和弦正在自己的辦公室裏。和弦多半不太滿意房間的大小,但畢竟電話裝在那兒,於是,這位狗舍主管在上任的第一天就把它據為己有。沒人告訴他只要排布一下線路,就能輕易把電話移到別的房間,這讓約翰娜很高興。她可不是唯一一個反感和弦的人。

行腳和約翰娜進來時,和弦剛好掛上電話。“哎呀,哎呀,”他熱情地說,“麻煩的源頭來了。”他朝書桌前的地板比畫了一下,“請盡管坐吧,約翰娜。”

約翰娜坐在地上。這回,她得擡起頭才能看到和弦的腦袋了。不過他也得彎著腰,免得頭撞橫梁。行腳在走廊裏蹲下,只留一個組件在門口探出頭來,這樣他才能在思想聲不至於被過度幹擾的情況下參與對話。

約翰娜本已想好一套說辭,但這通來電也許會令情況有所變化。“這麽說,”她若無其事地道,“你已經聽說遇難船的事了。”

“當然。我剛剛就此事和女王本人進行過討論。”

“噢。”木女王說了什麽?和弦看起來一副志得意滿的模樣,肯定不是好事,“幸存的熱帶爪族有將近兩百名,閣下。行腳說這遠遠超出了南海遇難船員的平均數量。”

和弦的腦袋晃成一片惱人的漣漪,“對。我還知道你要為此擔負大部分責任。”

“噢,我也幫了忙。”行腳快活地插嘴道。

和弦朝行腳輕蔑地晃了晃腦袋。狗舍主管總是在努力忽略行腳的存在。這兩個共生體可謂達到了爪族範圍內的天差地別,一個共生體的組件之間維系得如此緊密,仿佛人類緊攥的拳頭;另一個如此松散,仿佛不知何時就會分崩離析。對和弦來說非常不幸的是,行腳成為女王的配偶已有兩年多了,女王本人的一部分組件如今就來自於行腳。和弦一直小心翼翼,不敢對他說出半句重話。他的所有組件都轉回了約翰娜的方向,“毫無疑問,你們一定在好奇,今天下午我的助手們都去了哪裏。”他指的是那些狗舍管理員,他們大都是非常和善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