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船山之戰兩年後 1

太多不可能的事了。拉芙娜在做夢。她很清楚,但就是醒不來。瘟疫艦隊圍繞著她,飛船四下群集,仿佛黏在爛泥裏的蟲群。那支艦隊原本擁有一百五十艘飛船,還有足以遮天蔽日的無人機。現在無人機早已被消耗一空,許多飛船也都消失了,其中一些是被拆卸掉的。在為瘟疫效力的飛船上,船員們或是遭到吞噬,或是受到驅逐。她在夢中的雙眼能看到數以百計的屍體,有人類、迪洛基人,甚至還有車行樹。

瘟疫艦隊位於將近三十光年外一個普普通通的太陽系……拉芙娜和孩子們就是在那裏逃脫了他們的追趕。這是證明一切只是夢境的理由之一。在宇宙的這個區域,一切都不可能快過光速,因此三十光年也遠得不可思議。她不可能知道敵人的艦隊發生了什麽。

艦隊在死亡中浮沉,但它並未死去。如果靠近看那些群集的飛船,會發現有東西在動,建造仍在進行。這支艦隊曾是神的一只手掌,如今它的存在意義就是令神明復活。即便受困於此,身處包圍之中,它也在謀劃和建造,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迫使活著的船員們盡全力勞作。若有必要,它可以這樣重復許多個世紀,同時培育出新的船員以彌補正常的人員損耗。這個程序最終將生產出擁有沖壓發動機的飛船,然後,他們將擁有爬行界最優越的技術,足以接近光速。

也許這一切都沒必要,因為瘟疫能看到拉芙娜,正如她能看到瘟疫,而那位繭中的神明對她說:規則更改。我來了。我來了。而且比你想象的快得多。

拉芙娜驟然驚醒,喘息不止。

她躺在地板上,右臂痛得讓她蜷了起來。我肯定是摔下來的。多可怕的夢啊。她掙紮著坐回椅子上。她現在不在“縱橫二號”的艙室裏,“縱橫二號”的自動化系統會在她落下之前就把地面變軟。她四下張望,試圖弄清狀況,但她記得的只有那場夢。

她的手撫過椅子邊緣。這是把木椅,和桌子一樣是本地的爪族工藝制品。墻壁卻是淺綠色的,和同樣淺綠的地板融為一體。她正在孩子們的著陸艙上,木女王的新城堡中。她花了這麽久才認出它來!她把臉埋進雙掌中,努力停止周圍的天旋地轉。等暈眩消退,她靠向椅背,試圖思考。除了剛才那幾分鐘的事,一切都似乎合情合理。

她之前來到了地下墓穴,檢查孩子們的冬眠箱。城堡的這個區域應用了從火藥時代早期直到超限界的不同科技。墻壁以錘子和鑿子雕刻而成,照明則由“縱橫二號”上的提燈提供。兩年前,他們從斯特勞姆著陸艙上取下了冬眠箱,放置在空間夠大的地方,以消除冷藏設備的余熱。

半數容器都已空置,原本的冬眠者已經蘇醒。這包括幾乎所有年紀較長的孩子。如今那些孩子都住在這座新城堡裏或是城堡附近,有些正在上學。只要她側耳細聽,就能聽到不時傳來的、混合了爪族的咯咯叫聲的大笑聲。

我為什麽要進著陸艙?哦,沒錯,她原本只會花上幾分鐘在外面觀察,透過冬眠箱上的窗口,看看那些仍在沉睡的小家夥。他們正懵然不知地等待,等待有足夠的人手來照看他們的那一天。喚醒孩子大多是例行公事,但其中一些冬眠箱已經出現了失效的征兆。她該如何拯救這些冬眠箱裏的孩子?這就是她今天到來的原因:檢查提莫·瑞斯特林的狀況。

這個著陸艙原本擁有飛躍界頂級的技術,但大部分功能都無法在爬行界使用,她沒法把著陸艙的維護記錄轉到自己的飛船上去。她必須親自進入著陸艙,以查詢這些記錄。她不安地巡視著,這個綠墻環繞的房間裏發生了太多事。著陸艙所應用的不僅是飛躍界的頂級技術。它曾去過位於超限下界的超限實驗室,在那裏接受了……改良。她只要擡起頭,就能看到改良的始作俑者:從天花板上蔓延下來的苔蘚。那是不可思議的反制措施。如今它仿佛積滿灰塵的蛛網般死氣沉沉,但反制措施曾奪走太陽的光輝,殺死了她的摯愛,也許還拯救了銀河系。苔蘚的殘骸就連斯特勞姆的孩子們也不喜歡。

在這種地方會做噩夢倒是一點也不奇怪。

但她隨即想起,在瘋狂的夢境占據她的腦海之前,她做了什麽。過去兩天裏,愧疚不斷糾纏著她,令她幾乎無法入睡。很顯然,她毀了提莫的機會。不是出於故意,也並非因為無能,但她確實把他選做了受損冬眠箱中的第一個蘇醒者。問題不在於男孩那條畸形的腿,也不在於他恐怕沒法和其他孩子一樣聰明的事實。問題在於,提莫蘇醒後的幾十天裏,他沒有半點成長的跡象。

可靠的設備遠在幾千光年之外。“縱橫二號”和這個古怪的著陸艙是她僅有的資源。她想起自己輸入了將近一個鐘頭的數據,她把提莫的冬眠記錄與“縱橫二號”的最新醫療測試報告結合起來,終於明白問題出在哪裏。在這個地方,沒有人、也沒有機器能提前預料到這一點。她明白了那個冰冷而殘酷的事實:提莫變成了一件極具價值的……試驗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