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第2/3頁)

彭蠡直截了當地瞪著老刀:“你不告訴我為什麽,我就不告訴你怎麽走。”

已經5點半了,還有半個小時。

老刀簡單講了事情的始末。從他撿到紙條瓶子,到他偷偷躲入垃圾道,到他在第二空間接到的委托,再到他的行動。他沒有時間描述太多,最好馬上就走。

“你躲在垃圾道裏?去第二空間?”彭蠡皺著眉,“那你得等24小時啊。”

“二十萬塊。”老刀說,“等一禮拜也值啊。”

“你就這麽缺錢花?”

老刀沉默了一下。“糖糖還有一年多該去幼兒園了。”他說,“我來不及了。”

老刀去幼兒園咨詢的時候,著實被嚇到了。稍微好一點的幼兒園招生前兩天,就有家長帶著鋪蓋卷在幼兒園門口排隊,兩個家長輪著,一個吃喝拉撒,另一個坐在幼兒園門口等。就這麽等上四十多個小時,還不一定能排進去。前面的名額早用錢買斷了,只有最後剩下的寥寥幾個名額分給苦熬排隊的爹媽。這只是一般不錯的幼兒園,更好一點的連排隊都不行,從一開始就是錢買機會。老刀本來沒什麽奢望,可是自從糖糖一歲半之後,就特別喜歡音樂,每次在外面聽見音樂,她就小臉放光,跟著扭動身子手舞足蹈。那個時候她特別好看。老刀對此毫無抵抗力,他就像被舞台上的燈光層層圍繞著,只看到一片耀眼。無論付出什麽代價,他都想送糖糖去一個能教音樂和跳舞的幼兒園。

彭蠡脫下外衣,一邊洗臉,一邊和老刀說話。說是洗臉,不過只是用水隨便抹一抹。水馬上就要停了,水流已經變得很小。彭蠡從墻上拽下一條臟兮兮的毛巾,隨意蹭了蹭,又將毛巾塞進抽屜。他濕漉漉的頭發顯出油膩的光澤。

“你真是作死,”彭蠡說,“她又不是你閨女,犯得著嗎。”

“別說這些了。快告我怎麽走。”老刀說。

彭蠡嘆了口氣:“你可得知道,萬一被抓著,可不只是罰款,得關上好幾個月。”

“你不是去過好多次嗎?”

“只有四次。第五次就被抓了。”

“那也夠了。我要是能去四次,抓一次也無所謂。”

老刀要去第一空間送一樣東西,送到了掙十萬塊,帶來回信掙二十萬。這不過是冒違規的大不韙,只要路徑和方法對,被抓住的幾率並不大,掙的卻是實實在在的鈔票。他不知道有什麽理由拒絕。他知道彭蠡年輕的時候為了幾筆風險錢,曾經偷偷進入第一空間好幾次,販賣私酒和煙。他知道這條路能走。

5:45。他必須馬上走了。

彭蠡又嘆口氣,知道勸也沒用。他已經上了年紀,對事懶散倦怠了,但他明白,自己在五十歲前也會和老刀一樣。那時他不在乎坐牢之類的事。不過是熬幾個月出來,挨兩頓打,但掙的錢是實實在在的。只要抵死不說錢的下落,最後總能過去。秩序局的條子也不過就是例行公事。他把老刀帶到窗口,向下指向一條被陰影覆蓋的小路。

“從我房子底下爬下去,順著排水管,氈布底下有我原來安上去的腳蹬,身子貼得足夠緊了就能避開攝像頭。從那兒過去,沿著陰影爬到邊上。你能摸著也能看見那道縫。沿著縫往北走。一定得往北。千萬別錯了。”

彭蠡接著解釋了爬過土地的訣竅。要借著升起的勢頭,從升高的一側沿截面爬過五十米,到另一側地面,爬上去,然後向東,那裏會有一叢灌木,在土地合攏的時候可以抓住並隱藏自己。老刀沒有聽完,就已經將身子探出窗口,準備向下爬了。

彭蠡幫老刀爬出窗子,扶著他踩穩了窗下的踏腳。彭蠡突然停下來。“說句不好聽的,”他說,“我還是勸你最好別去。那邊可不是什麽好地兒,去了之後沒別的,只能感覺自己的日子有多操蛋。沒勁。”

老刀的腳正在向下試探,身子還扒著窗台。“沒事。”他說得有點費勁,“我不去也知道自己的日子有多操蛋。”

“好自為之吧。”彭蠡最後說。

老刀順著彭蠡指出的路徑快速向下爬。腳蹬的位置非常舒服。他看到彭蠡在窗口的身影,點了根煙,非常大口地快速抽了幾口,又掐了。彭蠡一度從窗口探出身子,似乎想說什麽,但最終還是縮了回去。窗子關上了,發著幽幽的光。老刀知道,彭蠡會在轉換前最後一分鐘鉆進膠囊,和整個城市數千萬人一樣,受膠囊定時釋放出的氣體催眠,陷入深深睡眠,身子隨著世界顛倒來去,頭腦卻一無所知,一睡就是整整40個小時,到次日晚上再睜開眼睛。彭蠡已經老了,他終於和這個世界其他五千萬人一樣了。

老刀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向下,一蹦一跳,在離地足夠近的時候縱身一躍,匍匐在地上。彭蠡的房子在四層,離地不遠。爬起身,沿高樓在湖邊投下的陰影奔跑。他能看到草地上的裂隙,那是翻轉的地方。還沒跑到,就聽到身後在壓抑中轟鳴的隆隆和偶爾清脆的嘎啦聲。老刀轉過頭,高樓攔腰截斷,上半截正從天上倒下,緩慢卻不容置疑地壓迫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