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二十二號摔在墊子上,而他也照我的話做了——沒有大叫。

他的臉緊貼著黑色塑膠地板,雙手緊抓著上衣,可是他沒有哭。這個下午他受了很多傷,不過他做得很好,沒有尖叫也沒有哭。

我跪下去,把他的褲腳拉起來。看到骨頭刺出了皮膚。

“在這種狀況下,你必須把它推回去。”我說。

他呻吟著,然後搖搖頭。

“你一定得做。你要把骨頭弄回接近原來的位置,否則就不會正常復原。你的皮膚會在骨頭附近愈合,到時候我就得再把皮膚割開才行。”

“真是太惡心了。”他在墊子上咕噥著說。

“坐起來。”

他慢慢地撐住自己坐起來,表情很痛苦。旁邊其他訓練的隊伍都轉過來看著這裏。在室內的另一邊,雨果正用手蓋住嘴巴悶笑著。

“推回去就是了。”我把注意力移回二十二號身上。

“就這樣?”他大聲說,“推回去?”

“把你的手給我。”我伸出手。

他把手放到我的手中。感覺很溫暖,而且不如我想象中那樣完美。我以為有錢人的手一定很柔軟,沒有任何做事的痕跡。他們不必像貧民區的人從事粗活。我確信卡倫這輩子從來沒建造過圍籬,或是在棉花田裏工作。

可是他的雙手比我還粗,而且我把他的手掌翻起來時,還看見手指上有小疤痕。在人類時期的傷疤永遠不會消失。

“像這樣。”我一邊說,一邊把他的手掌放到骨頭上。我使勁推回去,他立刻用另一只手蓋著嘴巴不尖叫出來。

他又倒回墊子上,喉嚨發出一聲輕微的啜泣。我感到一股強烈的罪惡感,又是那種罪惡感。我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歡這種感覺。

我並不是故意要弄斷他的腿。這是很好的學習經驗,他遲早都會需要的,不過可惜會有副作用,就是他沒辦法照我的吩咐那樣快速移動。

“你得學著加快速度。”我想這算是種道歉吧,只是表現的方式不太對,“我是指,我並不是——”等一下。我才不會向菜鳥道歉,我是來這裏教他的。他必須知道怎麽把自己的骨頭推回去。

他翻過身,訝異地看著我。呃,在訝異之外還包含了極度的痛苦。

“如果你每弄傷我一次就要道歉,那你幾乎什麽事都不用做啰。”

一陣笑意從我的胸口浮起,於是我趕緊轉過身,不讓他看見我臉上的笑容。

“起來吧。”我跳著起身。

“我的腿還是斷的。”

“我不管。起來!如果你在任務中像那樣躺著,他們只會弄斷你的另一條腿,然後你就完蛋了。”

他搖晃著站起來,“外面真的有那麽可怕嗎?”他試著把重心都放在另一條腿上。

“看情況。”我說。

“什麽意思?”

“看對象。如果你只是要帶走一個病人,那很容易。如果是一個有大家庭的罪犯,你可能會在去找他們的時候被突襲。要看他們有多害怕,有些人會很自大,以為他們可以反抗。”

“萬一他們沒做呢?”

“什麽?”

“不管我們是依什麽罪名抓他們。萬一他們沒犯罪呢?”

“他們總是說自己沒做。我們的工作就是抓他們,其他的事情HARC會處理。”

“如果他們是無辜的,會被放走嗎?”他問。

我猶豫了。身為重啟人,我從來沒聽說過自己抓回的人有什麽結果。而身為在貧民區生活的女孩,我知道事實是什麽。一旦他們抓了某個人,那個人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他們在抓那些人之前就確定他們有罪了。”我說。

“怎麽會?”

“那不是我們的問題。”

“為什麽不是?”他問,“是我們要抓那些人啊。”

“我們的工作只做到那裏。”

“他們到哪裏去了?”

我也曾經想過這個問題。某種監獄之類的地方嗎?我很懷疑,“我不知道。”

他皺著眉頭,“他們會通知任何人嗎?家人?”

看來這個家境好的男孩並不清楚運作的機制。我到貧民區和到富區出任務的比例是一百比一。

“不會。我不覺得會。”

“可是——”

“腿怎麽樣了?”我打斷他的話。

他低頭看,搖了搖腿,“在復原。”

“那就舉起雙手。我們繼續。”

只要我揮拳,他幾乎都和我眼神交匯。我不清楚他那樣看我是什麽意思,仿佛他對某件事很感興趣的樣子。這讓我分心,因為我的心臟有點撲通亂跳的感覺。

“今天就先這樣吧。”我在他下巴第二次愈合的時候說。再過十分鐘就是晚餐時間,大家都離開體育館了。

我伸出手要幫他起身,而他也抓住了。他拉著我站起來的時候,把手輕輕放到了我的手臂上,然後傾身靠近我的耳朵,而他呼出的氣息讓我的臉頰發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