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3頁)

我轉身前往另一艘飛船,半路暫停下來,拔出湯姆四十五號頭上的刀子。門打開了,一群重啟人從座位擡起頭,眼神立刻略過我,停在四十五號身上。

我不理會那陣說“我應該可以救得了他”的討厭聲音,然後小心地把他放在地板上。我迅速掃視飛船裏,找到我最近訓練出來的新人瑪莉一三五號,她在位子上系好了安全帶。我打量她,看看是否有受傷的跡象,結果沒發現什麽。她撐過了第一次單人任務,但我也沒預料她不會活下來。

她的目光從我身上移向四十五號,然後又移回來。在我們訓練的過程中,她幾乎都很沉默,所以我認識她的程度就和她第一天接受我訓練的時候差不多,不過我想她臉上的表情應該是感謝。我的受訓者存活率最高。

我把刀子遞給飛船的人員,他則對我露出憐憫的表情。勒伯是我唯一能夠忍受的守衛。從這方面而言,他是我唯一能夠忍受的人類。

我坐進黑色無窗的飛船裏面其中一張小椅子,一邊系安全帶,一邊往後靠。我偷瞄了其他重啟人一眼,他們全都悲傷地看著四十五號。其中一個甚至還擦著臉上的淚水,同時也讓血和泥土抹上了臉頰。

號碼較低的通常都會哭,四十五號大概也會哭。他在重生之前只死了四十五分鐘。再生之前死亡的時間愈少,殘存的人性就愈多。

我死了一百七十八分鐘。

我沒哭。

勒伯走到運輸飛船前方,扶著門口的邊緣往裏面看。

“好了。”他對駕駛飛船的守衛說。他拉上門,接著我就聽見鎖扣上的聲音。我們離開地面,勒伯也坐到位子上。

我閉上眼睛,直到感覺運輸飛船猛一拉之後落地。重啟人安靜地依序走到屋頂上,我跟在最後面,克制著看四十五號最後一眼的沖動。

我加入隊伍,脫掉長袖黑色上衣,露出一件薄薄的白色汗衫。我把上衣甩到肩膀,張開雙腿,伸展雙臂,像是要試著飛起來的樣子,冷空氣讓我的皮膚感到刺癢。

我曾見過一個重啟人飛起來。他張開雙臂從一棟十五層樓高的建築跳下,摔在地上,然後試著拖動破碎的身體尋求自由。他移動了大約兩英尺,他們就對他的頭開了一槍。

一個聞起來有汗臭和煙味的人類守衛迅速輕拍著我搜身。他克制自己不要露出厭惡的表情,我則是轉頭看著貧民區那些違建的矮房子。守衛都很不喜歡碰我。我猜他們是拋硬幣決定由誰來做這件差事。

他的頭猛往門口一點,然後雙手在褲子上摩擦,好像可以把死亡的氣味弄掉。

沒用的,我試過了。

一個守衛開著門讓我進去。機構最上方的樓層全都是職員辦公室,而我在黑暗的樓梯間往下跑了好幾層,最後停在八樓,這裏是重啟人的區域。下面還有兩層樓是重啟人可以定期進入的,不過再往下,大部分就是我很少去的醫學研究室。他們會不定期檢查我們,但那個地方主要是用來研究人類的疾病的。畢竟重啟人是不會生病的。

我對門口的守衛舉起條形碼,他掃描之後就點了點頭。我沿著走廊前進,靴子在混凝土地面上發出極輕微的聲音。在我這一區的女孩全都睡了,或是假裝睡著。我能透過玻璃墻看進每個房間。隱私是人類的權利,重啟人並不擁有。一個房間兩位女孩,各有一張靠著兩側墻壁的雙人床。兩個人的床腳邊都有一個衣櫥,房間後面則是共享的一個櫃子——這就是我們稱為家的地方。

我停在自己的房間前,等著守衛喊叫樓上的某個人為我開門。房門在晚上鎖起來之後,就只有人類可以打開。

門滑開了,我走進去時,艾薇在她的床上翻身。最近幾個星期她睡得不多,每次我完成任務回來的時候,她似乎總是醒著。

她那雙重啟人的綠色大眼在黑暗中閃著光芒,然後揚起眉毛,用表情問我任務的情況。熄燈之後是禁止說話的。

我一只手比出四根指頭,另一只手比出五根,接著她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她皺縮著臉,露出我再也無法展現的情緒,於是我轉過頭,松開頭盔的系帶。我把頭盔放在衣櫥上,還有攝影機和通訊器也是,接著就脫掉衣服。我迅速換上運動服——我很冷,一直都很冷——然後爬上小床。

艾薇五十六號那張漂亮的臉孔仍然因為悲傷而皺縮著,而我翻過身看著墻壁,覺得很不自在。雖然從我們十三歲開始到現在已經當了四年的室友,可是我從來都不習慣她像人類一樣明顯地流露情緒。

我閉上眼睛,可是人類尖叫的聲音在我的腦子裏陣陣回響。

我討厭那種聲音。他們的尖叫就是我的尖叫。我記得成為重啟人醒來時的第一件事,就是刺耳的喊叫聲在墻壁之間回蕩,也在我的耳朵裏嗡嗡作響。當時我想:是哪個白癡在亂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