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五秀樹

一陣陣輕微得幾乎覺察不出的震撼越來越頻繁地靠近了飛船,不安的情緒開始籠罩在我的心頭上。先鋒船再次靠近了,母船正在對它的質量引力做出反應。每隔6個月,先鋒船就要返航檢修,那也正是宇航員出艙的日子。

我害怕出艙去。很久以來我就一直對外面的那片黑暗空間充滿了恐懼和憎惡之情。因為在執行第一次出艙任務時,我就被嚇得驚慌失措。在過渡艙外我見不到一絲光亮,從飛船舷窗裏露出的每一道光線仿佛都被這黑暗抓住扼死,秀樹在我耳邊不斷地呻吟。就在那一次之後,我開始瘋狂地設法逃避出艙。

但是,這一次事情看來無可挽回。姑姑認為,有三個孩子必須在我的帶領下作第一次的出艙訓練。我說過,姑姑是不容反駁的。

過渡艙在底層甲板上,這不是秀樹在其中死去的過渡艙,最早使用的過渡艙屬於被封閉的區間,但我還是覺得很不舒服。我被迫套上了又厚又重的宇航服,和三個小家夥擠在狹小的艙內。艙內帶金屬味的空氣讓我覺得刺鼻難受。只要想著外面的黑色深淵就能讓我越來越害怕。後來,我站在那兒,開始憎恨起那些孩子,要不是這些總是需要照顧的孩子,我本來用不著站在這兒,用不著在外面那冰冷的黑暗中面對過去。

我擡頭想瞪瞪過渡艙中的那幾個孩子,卻猛地打了個寒戰——我沒想到小秀樹也在其中。他長得和死去的船長一模一樣。門栓哢噠一聲合上了,頭腦中那些刺痛人的細節像令人窒息的潮水一樣湧了上來,我渾身冒汗,這個不吉祥的巧合是如此地猙獰可怖。

他沒有看我。剛出生時他就和原來的船長一樣自信、目標明確。他的成績也總是比我好。他根本用不著我的指引。

另外兩個孩子正怯生生地望著我,仿佛不知道現在該幹些什麽。我轉過頭沖著那兩個孩子沒好氣地說道:“操作手冊!看看你們的操作手冊!再檢查一遍你們的安全繩,把它扣好。”

兩個孩子楞楞地看著我,好象什麽也沒聽見,其中一個張了張嘴,卻什麽也沒說。我生氣地說:“喂,怎麽啦?我說檢查安全繩!”另一個孩子也動起了嘴唇,但還是沒有發出聲音來。

我越來越感到恐懼,沖著對講機喊道:“出什麽事了?你們為什麽不說話?”

沒有人理我。小秀樹的臉上是一副怪異的表情,他的目光仿佛穿過了我的身體。我驚慌失措地回頭張望,卻什麽也沒有看到。我的驚恐感染了孩子們,他們瞪大了眼睛起勁地動著嘴唇,我卻什麽也聽不到。

出什麽錯了。一種可怕的孤獨感抓住了我,我嚇得渾身冰涼,對講機裏一片死寂,我覺得仿佛一下子被所有的人拋棄了。沒有人能聽見我的話,他們將感覺不到我的存在,他們將會把我一個人孤單單地留在這兒,留在這可怕的地方。

“回答我!回答我!我什麽也沒聽見,我什麽都聽不見了!”我痛苦地尖聲叫道,控制不住自己,瘋狂地踢起了艙門。孩子們被嚇壞了,有一個小孩打起了嗝,兩眼極恐怖地向上翻了起來。但我還是什麽也聽不見。

我沒有理會出事的孩子,歇斯底裏地捏起雙拳,敲打著艙門。“把門打開,把門打開。”我沖著艙內的監視器拼命地吼道。有一瞬間,我覺得又回到了八年前出了事故的那一刻,那時候,艙門也是這麽矗立著一動不動。

“讓我離開這兒。”我大聲叫道,知道誰也聽不見,忍不住哭了起來。

姑姑把我放了出來。她很生氣,因為宇航服的對講系統出了故障,還因為我的表現實在差勁。

對講機被破壞了,這攪得埃伯哈德很是不安,後來他跑來找我說:“你應該找斯彭斯查問一下,他是不是又拆了對講機。這樣幹簡直太危險了。他會跟你說實話的。”

“當然是我拆的,”斯彭斯瞪著眼告訴我,“是你讓我拆的,不是嗎?上個星期你告訴我不想出艙去,要我想想辦法,對吧。”

我已經忘了這回事了。後來我什麽也沒告訴埃伯哈德。

從過渡艙裏出來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麽,我很想見一見迦香。在過渡艙外,姑姑嘮嘮叨叨地說個不停,忙亂的蜘蛛和救護機器人發出各種刺耳嘈雜的聲音象旋渦一樣把我圍繞在中間。在我擾起的這一片紛亂中,我感到極度疲倦。小秀樹曾經走到我的跟前,他眼光裏流出的輕蔑讓我無地自容。我知道,沒有人看得起我這個船長,即使是斯彭斯,我想他也只是把我當成了一個難以信賴的玩伴。飛船上存在的一切仿佛都失去了意義,除了那個小女孩,也許她是真正理解我的人。我已經很久沒有和迦香見過面了。突然間,我有一種抑制不住的渴望想和她單獨在一起,即使這需要打破誓言再下到底艙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