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以零

1

任何數字除以零,都不會得出一個有意義的數字來。因為除法被定義為乘法的逆轉:如果你先除以零,然後再乘以零,理應得到開始那個數字。然而,乘以零只會得出零,不會得出任何別的數字。沒有任何數字乘以零會得出非零的結果。因此,除以零的結果實際上是“無意義的”。

1A

裏瓦斯太太進來的時候,雷內正望著窗外。

“才待了一個星期就要出院嗎?都談不上是真正的住院。老天知道,我可是非得長期待下去不可。”

雷內強作笑臉說:“我相信你不會待很久的。”裏瓦斯太太愛在病房裏指手畫腳。大家都知道她的所作所為不過是做做姿態而已,但醫生助手們對她還是留了點神,以免她偶然成功。

“哈。他們倒是巴不得我走。你知道如果你死在醫院裏,他們要負什麽責任嗎?”

“知道。”

“可以肯定這就是他們所擔心的。始終是他們的責任——”

雷內沒有理睬,目光又重新轉向窗外,眺望一道煙霧橫過天空。

“諾伍德太太?”護士叫道,“你的丈夫來接你了。”

雷內又向裏瓦斯太太禮貌地一笑,然後離開了。

1B

卡爾再次簽了名字,護士把表格拿去處理。

他記得他送雷內來住院時的情景,並想起第一次面談時那些老套的問題。當時,他耐著性子,一一回答。

“是的,她是一名數學教授。你在《名人錄》裏可以找到她的名字。”

“不對,我是搞生物學的。”

以及:

“我落下了一盒我需要的載物玻璃片。”

“不,她不可能知道。”

還有他預料中的問題:

“得過。那是大約二十年前我讀研究生的時候。”

“不,我是試圖跳樓。”

“不,當時我和雷內還不認識。”

如此等等,等等。

現在,他們確信了他能幹可靠,便準備讓雷內出院,接受門診治療。

驀然回首,卡爾心不在焉地覺得有點吃驚。在整個面談期間,除了短暫的一刻外,他沒有絲毫似曾相識的錯覺。和醫院、醫生、護士打交道的過程中,他的唯一感覺是麻木,是枯燥無味,是機械重復。

2

有一個著名的“證明”,得出一等於二。該證明的開始是定義:“假設a=1;假設b=1”,得出結果:“a=2a”,也就是說,一等於二。人們容易忽視的是,這個證明過程中將零作為被除數。在這一點上,該證明越過了雷池,使所有法則都徹底失效。允許除以零,不僅可以證明一和二相等,任何兩個數字——無論是真實的還是想象的,無論是有理數還是無理數——都可以是相等的。

2A

剛和卡爾回到家裏,雷內就立刻走進書房,來到書桌跟前,將她的所有手稿面朝下掃成一堆。折騰期間,每當有一頁紙面朝上,她就會情不自禁地退縮。她想幹脆一把火把書稿燒了,但那樣做只有象征意義。其實,只要對它們視而不見,效果是一樣的。

醫生也許會把這種舉止描述成自我強迫性行為。雷內想起先前自己作為病人時在這些傻瓜的監護下所受到的屈辱,不禁皺起眉頭。她想起自己作為有自殺念頭的病人,被鎖在病房裏,受到醫生助手們二十四小時的監護,還要接受醫生的拷問。他們一副屈尊的派頭,說的話枯燥又乏味。她不像裏瓦斯太太,不會玩弄伎倆。其實那些伎倆很簡單,只要說“我知道自己還沒有康復,但感覺好些了”,他們就會認為你差不多可以放出去了。

2B

卡爾站在門口注視雷內片刻,這才走過門廊。他回想起整整二十年前,他自己被放出來那天的情景。他的父母來接他,回家途中,他母親嘮叨了一些空洞無物的話,什麽大家見到他會多麽高興呀等等。他竭力抑制住自己,才沒有甩開母親搭在他肩膀上的手。

他為雷內做的一切,正是他自己在被監護期間想得到的。盡管最初她拒絕見他,他還是每天都上醫院來,以便她想見他時,他在身邊。他們倆有時候交談,有時候只是在醫院裏散散步。他沒有發現自己做的一切有什麽不對,而且他知道,她很高興他這麽做。

他確實作了種種努力,但他只覺得自己在盡義務而已。

3

伯特蘭·羅素和阿爾弗雷德·懷特海在其合著的《數學原理》中,試圖將形式邏輯作為數學的嚴謹基礎。這部大作以他們所認為的公理開始,推演出愈來愈復雜的定理。到了第362頁,他們已經建立了足夠的定理,終於證明了“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