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希亞(第3/4頁)

沒有什麽比這更恐怖了——“利紮克的鞭子”對準了阿珂斯·凱雷賽特。

我能感覺到他的體溫。我身體中的疼痛孤注一擲地想要發泄,傾注到阿珂斯的身上。它們沒有像以往那樣,在我自己體內漸漸平靜,而是在我和他的身體上不停倍增,劇痛難當。我的胳膊因為用力向後縮而不停顫抖。阿珂斯叫了起來,我也叫了起來。陰翳密布,我已全身漆黑,猶如黑洞的中心,猶如星系邊緣杳無星光的碎片。從內到外,我的每一寸都灼燒著,疼痛著,渴求著慰藉和寬恕。

阿珂斯的聲音,我的聲音,匯合在一起,就像兩只緊握的手。我閉上了眼睛。

在我面前有一張木桌,鑲嵌著一圈一圈的玻璃,桌上散落著一堆筆記本,上面全都是我的名字:希亞·諾亞維克、希亞·諾亞維克、希亞·諾亞維克……我認出了這個地方,這是費德蘭醫生的診所。

“生命潮湧在我們每個人的身體中流淌,就像液態的金屬流進模子裏一樣,不同的人塑造不同的形態,呈現出不同的個體表現。”費德蘭醫生在講話。媽媽坐在我的右邊,脊背挺得直直的,雙手交疊,放在膝頭。我對她的記憶總是充滿了細節,而且完美無缺,包括她耳後微松的一綹頭發,她下巴上的小斑點——用脂粉遮住了。

“您女兒的天賦賜禮,讓她能夠將疼痛吸引至自身,並投射給他人。這說明她的內在有些不同尋常,”費德蘭醫生說,“就粗略的評估來看,她認為這是理所應當的,同時她對他人也並無愧疚。”

我記得媽媽當時聽了這話勃然大怒,但此刻卻沒有。她歪著頭——我能看見她脖子上凸起的青筋——轉向我,靠近我。她比我記憶中的樣子還要美,即使是眼角的小細紋也顯得優雅溫柔。

“你怎麽想,希亞?”她問。而就在她講話的時候,她變成了奧格拉的舞者,眼周塗著白色粉末,骨骼在皮膚之下閃閃發光,甚至能看到關節連接處的細小縫隙。“你覺得你的天賦賜禮是這樣的嗎?”

“我不知道。”我用成年人的聲音回答。椅子上坐著的也是成年的我,但我只在小時候去過費德蘭醫生的診所。“我只知道,這疼痛想要與人共擔。”

“是嗎?”舞者微微笑了,“哪怕是阿珂斯?”

“疼痛並不是我本人,它對其他人不做區分,”我說,“這疼痛是我的詛咒。”

“不,不。”舞者說道,她深色的眼睛凝視著我。不過,這雙眼睛原本是棕色的,我在宴會廳見到它們的時候,就是棕色的。但現在它們變成灰色的了,而且充滿了戒備——是阿珂斯的眼睛,即便在夢中,它們也是如此熟悉。

他取代了舞者,坐在椅子邊上,像是隨時準備戰鬥,修長的身體襯得椅子都變矮了。

“所有的天賦賜禮都蘊含著詛咒,”他說,“但是沒有一種賜禮是只包含詛咒的。”

“我的天賦賜禮使我不受他人傷害。”我說。

但即使我這樣說,我也知道這不是真的。人們仍然可以傷害我。他們不必觸碰我——他們甚至用不著折磨我本人。只要我在乎自己的生命,在乎阿珂斯的生命,在乎那些我算不上認識的反抗者的生命,我就有數不清的弱點,任何人都能一擊即中。

我錯愕地看著他,這時心裏有了不同的答案。

“你曾告訴過我,我不僅僅是一把刀,不僅僅是一件武器,”我說,“也許你是對的。”

他笑了——是那樣熟悉的笑容,臉頰微微鼓了起來。

“真正的賜禮,”我說,“乃是詛咒賦予我的力量。”這個新的答案,就像一朵盛放的緘語花,舒展著深紅色的花瓣。“我能承受。我能承受疼痛。我能承受一切。”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臉,變成了舞者,變成了媽媽,變成了敖特佳……

我身陷囹圄,雙臂伸開,手指放在阿珂斯的臉上。瓦什強壯的手抓著我的手腕,緊緊地攥著。阿珂斯咬著牙齒。平時壓制在我皮膚之下的潮湧陰翳,此刻包圍著我和他,猶如濃煙,漆黑一片,遮蔽了利紮克,或是埃加,或是帶有玻璃墻的牢房。

阿珂斯的眼睛——滿含著淚水,滿溢著痛苦——看向了我。把陰翳推向他,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我以前做過很多次了,每一次都會在我的左臂上留下一道刻痕。我不得不做的,就只是讓我和他之間聯結起來——讓疼痛在我和他之間的流動,像是呼吸,像是親吻,讓一切噴湧而出,將輕松解脫——死亡之中的輕松解脫——帶給我和他兩個人。

但,這並不是他應當承受的。

這一次,我切斷了聯結,就像猛地摔上了我和他之間的門。我撤回了疼痛,將它們撤回到自己體內,讓自己的身體越發黑暗陰郁,仿佛一整瓶墨汁。我戰栗不已,為著這強勁的能量,為著這極度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