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阿珂斯(第2/6頁)

“今天有沒有看到什麽有趣的東西?”父親一邊問母親,一邊操縱浮艇,繞開直指向天、轉個不停的風力計。

阿珂斯從父親的語調裏聽得出來,他是在問母親是否看到了幻象。星系中的每個星國都擁有三位神諭者,一位新起,一位當值,一位退隱。阿珂斯不太明白這三個詞是什麽意思,不過他所知道的是,生命潮湧在母親耳邊低吟未來之事,他們認識的人大多因此對母親心懷敬畏。

“前幾天我看到了你姐姐——”母親開口道,“不過她是否想知道這些,我可說不準。”

“她只是覺得未來該按照重要性的不同區別對待。”

母親的目光挨個掃過阿珂斯、埃加和奇西。

“我看,這就是嫁到軍人家庭的結果,”母親最終說道,“你們希望一切都規整受控,甚至包括我的天賦賜禮。”

“想必你也注意到了,我是我們家族的例外,我選擇成為一個農夫,而不是什麽上校。”父親說,“我姐姐也沒別的意思,她只不過是有些神經緊張,僅此而已。”

“是噢。”母親說,好像根本不是“僅此而已”。

奇西哼起歌來,這旋律阿珂斯很熟悉,但想不起來在哪兒聽過。他的姐姐正望向窗外,沒注意到父母在拌嘴。沒過幾秒鐘,大人們的爭吵也停了,浮艇裏只能聽見奇西哼歌的聲音。奇西有種獨特的魅力——父親老愛這麽說——讓人平靜泰然。

神廟亮燈了,從裏到外燈火通明,一串串比阿珂斯的拳頭大不了多少的提燈掛在拱形的入口。浮艇到處都是,寬大的艙壁上繞著斑斕的燈帶,或是紮堆停在山腰,或是擠在穹頂周圍尋找著陸的地方。母親熟悉神廟周圍所有的秘密地帶,於是指引著父親把浮艇開到餐廳旁邊的一處暗角裏。這下大家全都斜著擠在一側,母親也不得不雙手撬開側門才行。

他們沿著一條黑暗的石頭甬道往下走,古舊的地毯磨損得厲害,幾乎能透亮。接著便經過低矮的、蠟燭照著的紀念碑——追念的是那些為抵禦梟狄進犯而犧牲的荼威人。那是阿珂斯出生以前的事了。

經過紀念碑的時候,阿珂斯放慢了腳步,打量著那些閃爍的燭火。突然,埃加從後面猛抓住他的肩膀,嚇了他一大跳。阿珂斯反應過來是誰幹的,立刻就臉紅了,哥哥則戳戳他的臉:“就算這兒黑咕隆咚我也知道你的臉有多紅!”

“閉嘴!”阿珂斯說。

“埃加,”母親責備道,“別捉弄人。”

她總得反反復復地說這句話:阿珂斯好像總是會對什麽東西臉紅。

“只是鬧著玩兒嘛……”

他們踏上了通往神廟中心的走道,先知大殿門外已經聚集了一大群人,大家都跺著腳甩掉防水外靴,扭來扭去地脫下外套,把風帽壓塌了的頭發抖蓬松,沖著凍僵的手指頭呵氣。凱雷賽特一家把他們的大衣、靴子、護目鏡、手套和面罩全都堆在一個幽暗的壁龕裏,就在那扇紫色窗子的下面——雕花玻璃上是荼威字母“生命潮湧”。他們剛回到先知大殿,阿珂斯就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小埃!”埃加最好的朋友歐力·雷德納裏斯從門廊上沖了過來。她幹幹瘦瘦、笨手笨腳,還總是莽莽撞撞、蓬頭垢面的。阿珂斯從來沒見她穿過裙子,不過這會兒她卻穿著一件深紫紅色的,肩上還綴著紐扣,有點兒像軍裝。

歐力的手指關節因為冷而微微發紅,她一躍在埃加面前站住,說:“你可來啦。我姑媽正對議會大放厥詞,我已經聽了兩遍了,簡直快要炸了。”阿珂斯曾經領教過一回歐力姑媽的激昂演說,批評議會——星系的政府機構——只關注極北荼威的冰花產量,而輕視鹽沼梟狄的入侵,稱那不過是“民事紛爭”。她見解分明,阿珂斯卻覺得待在那些喋喋不休的大人周圍很不自在。他根本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

“你們好呀,奧瑟、薩法、奇西、阿珂斯,芳信快樂!快來,我們進去吧,小埃!”歐力一口氣說完了這些話,連個磕絆也不打。

埃加看了看父親,父親則擺擺手說:“那你就去吧,我們一會兒再碰面。”

“要是被我們撞見你嘴上叼著煙,像上一季那樣,”母親說,“那你就給我們把它吞下去。”

埃加挑了挑眉毛。他從不會因為什麽事而感到不好意思,也從不臉紅。即便是學校裏的孩子們嘲笑他的嗓音——比大多數男孩都尖厲的嗓音,或是笑話他家裏有錢——這在海薩可不是什麽值得艷羨的事,埃加都不會臉紅,也不會回嘴。他就是有這種天賦,能把這些東西屏蔽在外,除非他樂意,否則什麽也漏不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