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廠公從良政觀(十九)

藥丸落入燭心的那一瞬, 橘色火焰迅速吞沒珍珠大的蠟色藥丸, 瓷燈燈芯躥起數丈高, 爭先恐後舔上姬贏素白指尖。

燈焰依次綻開的聲響,如顆顆大珠小珠自指縫間漏下,前赴後繼爭香跳進玉盤之中, 喧鬧清脆得緊。

他喜好殿中處處都燃著香氣, 因嫌朝華殿這裏的熏香太過清冷, 便命瑤綺替他另換一種稍稍濃郁些的。

譬如這盞擱在他書案上的瓷燈,裏頭亦添著一錢香料。

藥丸隨手丟下去, 蠟色一團在火焰中慢慢消亡, 細密白霧自荷花花蕊中央, 源源不斷升騰而起。

書案周遭縈繞的香氣越發醇厚, 挺翹圓潤的鼻尖浮動著若隱若現的波紋,波紋中蕩出的一縷白霧仿佛生了慧眼,悠悠蕩蕩纏上姬贏食指。

他望著那簇靈動白霧, 神思恍惚如夢似幻, 幹澀口舌艱難摩擦開合, 喉嚨處不可抑制地逸出幾點破碎低吟。腦海中不知怎的,竟浮現出付靈嫣當日一腳踏碎玉石,撲入他懷中,訝然揚起燦若朝霞面容的莽撞神態。

少女獨有英眉似三月剪刀裁出的雲霞,淺淺淡淡浮於璀璨眼瞳之上,如散在湛藍穹頂的幾點雲沙,恰到好處掩去她眼底勃勃野心, 襯得她眉眼格外嬌柔溫婉。

俊俏而不失秀美,明媚卻不落英氣,端的是容色絕艷不可方物。

姬贏眼前景色越發模糊,瓷燈中央的灼灼燭焰化成一簌迷離光暈,書房內的壁桌香爐等物漸次抖動,他疲憊至極捂住劇烈震蕩的心口,伏在案上大口大口喘息。

他纖細四肢滾燙沉重如燒紅的烙鐵,皎潔似玉的雙頰迅速漆上一層羅色,因不堪忍受心火炙烤煎熬,眼角亦淌出幾點晶瑩軟光。

瓷燈花蕊陸陸續續吐露皎白芬芳,那白霧越是濃厚縹緲,他呼吸便愈加艱難粗重。

姬贏死死捂住口鼻,登時了然他這點異樣究竟從何處而來。

他掙紮著壓下脫去衣衫納涼的欲.望,擡手端過一方端硯,翻手將裏頭的墨汁全數澆淋到燈心裏。

瓷燈陡然熄滅,偌大書房陳設儼然,他所伏靠的書案上霎時陷入一片漆黑,只有殿中無聲矗立的支形青銅燈裏,還亮著三兩星散火光。

綠植高大的影子沉進皚皚月華中,微微擺動窈窕枝葉,迎上清寒晚風悄然於月下招展。

葉影渡過月色向他浮來,距離之近,仿若彎腰一撈便能捧起半握疊翠青葉。

姬贏閉緊雙眼,低低粗喘,她明麗堪比邊關春風的音容,卻於波濤洶湧的腦海裏久久揮之不去。

少女打扮老成沉穩,瞳仁裏則滿是狡黠笑意,她捧著畫卷目光專注地問他:“像不像九千歲?”

她的畫技,就是承元帝先前那位因尤擅丹青工筆而盛寵一時的四品男妃,也遠遠不及。

可在他不曾心生動搖的百十個晝夜裏,她會否也以筆墨為由,以容顏為引,甘願放下身段勾易霄展顏一笑,與他共攀巫山。

他索性寬去常服,僅著中衣等待熱意消散。

門扇無故被一雙覆滿青霜的手推開,門外那人默立許久,澄明目光在姬贏單薄的身形上停留半晌,面皮間現出一絲隱忍:“殿下,您這又是何苦?”

姬贏滿目恨色剜著眼前之人,被他咬得紅腫不堪的唇瓣間蹦出兩字:“出去!”

易霄卻嗔笑一聲挨著他身側坐下,他伸手將姬贏垂落至案上的鬢發,輕柔繾綣地別往後耳。

他扳過姬贏怒氣沖天的桃花粉面,扯起他的灼燙纖手搭上腰帶,牙尖靠近他通紅耳垂:“……別忍了,霄都依殿下。”

姬贏扣住手邊硯台,冷靜自持撞上他後腦。

他眼底翻起一片望不見底的深黑瞳色,姬贏俯視足下不省人事的男人,蔑然扶著桌案踉踉蹌蹌離開。

若他今後得以回歸原身……此人只是個不起眼的庶子,沒入掖庭做個太監也好,逐出皇城也罷,絕不能再留。

姬贏心頭熱火只升不降,他沿著灌滿蕭索長風的長廊艱難挪動足履,最後停步於一方冷池前,冷池水光粼粼,寒氣侵襲骨髓,他閉眼屏息,縱身跳了下去。

他足足泡了一刻鐘,才將這烈藥藥性徹底壓下去。

姬贏本意打算毀掉這顆藥,孰料此藥遇火即會藥性發作,連累他險些著了道。

他渾身濕透走回書房,差遣幾個內侍將易霄扔出階下,而後吩咐宮人備水沐浴。

這不顧後果的縱身一躍,自然而然導致姬贏第二日發起了高燒。

他頭重腳輕乘坐轎輦入重萃宮處理政務,瑤綺惴惴不安勸道:“請安又不是多要緊的事,奴婢瞧殿下臉色很是難看,不妨命人遞口信請辭,今日就回宮歇一歇罷。”

朝中雜事不斷,每停歇一日,他往後少不得要多費些周折處理。再者守在朝華殿中,對著易霄那張矯揉造作的臉,姬贏瞬間回憶他昨夜那令人作嘔的言行舉止,膈應得恨不得連隔夜飯都一並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