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埃裏森(第5/9頁)

這興奮讓我無法自持,是否死前才能得到這樣的機會?才能聽到植物發出的聲音?不,不是說它們會說話了,而是它們的毒會刺激人的大腦,讓人看到從未想象過的真實,從而了解這世界到底給我們這些外來者、陌生人準備了什麽。於是當我握住樹幹,跌跌撞撞地在森林裏行進時,我不由得默默請求這些樹木繼續對我說話。如果一定要死,那就死吧,可別讓我就這麽無知無覺地死去。

直到最後,我再也擡不起腿來,腳底好像磨開了花。可從太陽的位置判斷,時間還不過是下午。可當我跌倒在地時,一道藍色的光芒在我眼前閃過。湖水已近在眼前。

湖面並不寬闊,對面的湖岸,在蒸騰出的飄搖水汽中隱約可見。可左右的湖水卻似無邊無際,只能看到陽光在水面上反射出燦爛的金斑。是的,時間應該是下午兩點左右。

我在湖邊躺倒就睡,醒來時,卻發現太陽的位置絲毫未變,就跟我睡著時一模一樣。

我絕望了,卻又生出新的希望。我確實睡了一覺。我的肌肉酸痛,腿腳酸軟無力,可我又能上路了。從體內迸發出的力量只能說明身體確實獲得了休息。哪怕休息並不充分,但至少可以再上路了。而且,我沒有一睡不醒。空氣中的毒素也沒有趁我睡著時奪去我的性命。

當然,也可能是我從樹蔭下走了出來,開闊的水面驅散了樹木散發的毒氣。能抵達這裏,讓我獲得了一種莫名的勝利感。我開始回想“背叛星”的地圖,這幅地圖還是我在學校裏念書時記下的。當我們的先祖最早來到這裏時,從軌道上觀察並繪制了這幅地圖。這裏有不少湖泊連綿向東分布。如果這就是那個西南之湖的話,繼續向東就能抵達其他更大的湖。從湖的南岸一直行進,跟著一條大河抵達最東面的大湖,埃裏森的邊境就已經近在眼前了。

我知道湖的南角就是那個女人跟我說的該向南轉向的地方,可瓊斯仍在穆勒家族勢力伸手可及的地方。丁特可能在那裏安插了間諜,至少父親一定會。而父親很可能會改變主意,覺得我的死可能對穆勒家族更有利。

庫庫艾森林已無法擊敗我。我可以繼續向東,一路走向埃裏森——納庫麥西部唯一的家族,從那兒再擇道前往納庫麥,完成父親交付的任務,並證明自己仍忠於他,忠於家族。或許這樣就還有機會返回家族,至少不用擔心家族再派刺客來暗殺我。

我一路向東,向納庫麥而去。是的,我終於能看見太陽了,不再像幾天前,只能從樹蔭間看見它的光芒。但一路走來,那種不可理喻的怪異感仍縈繞在四周。根據我腦中的地圖,有一段路至少需要堅持走兩天。可從太陽的位置判斷,我幾個小時就走完了。對此,我又發明出不少新的解釋。到最後,我懶於再去思考或相信,只想象著薩拉娜的樣子,回憶著她給予我的信任和愛,哪怕我們沒有機會在一起,她仍無怨無悔的樣子。而最後,則是對殺戮的渴望,讓我掙紮著走完了最後一段林間路。我想著怎麽幹掉丁特和“那個賤人”,我想象著她因為受傷而疲弱不堪時,施予自身的魔咒就會解除,人們就會看清她的真面目:一只惡心、碩大、黏糊糊的肉蟲,在城堡的石質地面上翻滾,所經之處只會留下一條閃亮的黏濕印跡。

我的包裹已經空了。一路走來,能找到什麽樹莓我就吃什麽。我原本健碩的身體,現在已經瘦脫了形。胸前的雙乳,原本因為在家族時良好的飲食而變得柔嫩、碩大,現在則和身體的其他部位一樣瘦小而緊繃。好處是它們沒那麽累贅了,仿佛也懂得在危急時刻不能亂添麻煩,必須和身體的其他器官一樣靠有限的食物,拼命活下去。它們成了我身體的一部分,盡管剛開始時並不那麽受歡迎,可現在我不再覺得它們怪異了。

帶著灰色斑點、細長而苗條的白色樹木映入眼底,告訴我目的地已近在眼前:白樹之城,拂曉、光與葉之城——埃裏森。

樹木的種類一變,縈繞在我身邊的毒素效力就消失無蹤。興奮之後,疲倦如潮水般湧來。跋涉千裏之後,正常人都會這麽疲憊不堪的。即使是個準備充分的士兵,在開闊的空地上走這麽遠也得花個二十天的時間,而我卻是在森林裏不停跋涉,又困又餓,毫無計劃可言。走出森林的時候,我立刻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不管天上太陽的位置變動如何緩慢,我確實走了這麽遠的距離,所有那些痛苦不堪和筋疲力盡都是真的。如果我還有返回穆勒的一天,如果我還能重回穆勒人民的心底,這穿越庫庫艾森林的奇跡之旅一定會被人們銘記在心。人們會傳唱關於我的歌謠,講述我如何在幾天內,持續行軍,穿過整個森林。而一個給養充足的普通人要走二十天,如果是一支軍隊,要再花二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