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致死的血清

清早,博學派遞來一身黑色衣褲,雖說褲子有些寬大,可都是快死的人了,也就沒那麽講究了。我匆匆套上這長袖衫和寬大的褲子,雙腳卻還赤裸著。

時間還沒到,我雙手十指交叉,低著頭。記得在家吃早飯時,父親坐在餐桌前,有時便會這樣,我從未問過他為什麽這麽做,不過這背後有沒有深意已經不重要了,這一刻,我只想和父親一樣,直到……直到一切結束。

一陣窒息的沉寂過後,皮特提醒我行刑的時間到了。他面色沉郁,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後墻。我想,在這個早晨看到一張友好的臉只能是奢望了。默默站起身,我隨著他一道走進走廊。

我的腳趾冰冷,雙腳啪嗒啪嗒地踩著瓷磚。轉過一個拐角時,我隱約聽到幾句含糊的話,起初也不知說的什麽,等走得近一些,大體能聽出在講什麽。

“我要去……她!”是托比亞斯的聲音,“我……見她。”

我瞟了皮特一眼,試探地問:“我不可以見他最後一面,對嗎?”

皮特搖了搖頭,轉念間又說:“那邊有個小窗子。他看到你,可能就不這麽鬧騰了。”

他帶我走進一個死胡同,這胡同只有兩米左右的長度,盡頭有一扇門,門上頭果真有個小窗子,在我頭頂大約三十厘米的地方。

“我要見她,讓我去見翠絲!”站在這裏聽,他的聲音清晰起來。

我踮起腳,伸出一只手,手掌緊貼在玻璃上。屋裏的吵鬧聲停了下來,他的臉出現在玻璃後面,雙眼紅腫,滿臉汗漬,卻依舊帥氣。他垂目看了我一小會兒,也伸出一只手,手掌按在玻璃上,在玻璃另一邊與我的手相對。我騙自己,假裝透過這冰冷的玻璃可以感受到他的溫度。

他把前額抵在門上,眼皮沉沉地閉上。

我放下手,沒等他睜開眼睛,便轉身離開。我的心刹那間粉碎,這痛楚比肩膀中槍要痛上不止百倍。我緊緊攥住衣角,眨眼忍住淚水,跟在皮特身後離去。

“謝謝。”我本想大聲言謝,話卻卡在嗓子裏,發出的聲音小如蚊子。

“隨便了。快走吧。”皮特又皺了一下眉頭。

前面傳來一陣轟隆聲,那是人群的嘈雜聲。前腳剛踏進另一條走廊,就看見黑壓壓的一群無畏派叛徒,老的少的,高的矮的,拿武器的沒拿武器的,人頭攢動,無不戴著藍袖章。

“喂喂喂,讓開。”皮特喊了一聲。

離我們近的叛徒聽到皮特的話,都往墻邊擠了擠,讓開一條路,其他人見狀也紛紛給我們讓路,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皮特退後了幾步,示意我先走,從這裏到行刑室的路我也認得。

不知道是誰發起的,這寂靜突然被一陣拳頭敲打聲打破,起初是幾個人握緊拳頭敲打墻壁,瞬間就如傳染一般,其他人也開始敲擊身旁的墻面,響聲隆隆。我拖著腳走過,心跳也隨著這擊打聲驟然加速。

有的無畏派叛徒朝我低下了頭,不知道是何意,可我也管不了。

我邁開腳步,走到廊盡頭停下——行刑室到了。

我推開了門。

走廊裏擠滿了無畏派叛徒,行刑室裏則擠滿了博學者,不過他們似乎商量好似的,早已給我讓開了一條路。他們看著我朝屋子中央的鐵桌子走去,沒發出一點聲響。珍寧立在幾步開外,眼光一直躲避我,臉上的道道抓痕在匆匆敷上的粉底下隱約可見。

天花板上吊著四個攝像頭,每個桌角處各有一個。我緩緩坐下,兩只手在褲子上搓了搓,躺下來。

身下的桌子冷颼颼的,寒氣爬上我的肌膚,直沁我的骨髓。不過這倒是蠻合時宜,不一會兒我就將被處死,當所有的生命跡象消失,我會變得冰涼、沉重,比生前任何時候都要重。至於死後會去何方,有人說,我會到達另一個世界,也許他們是對的,又或者不對。可此時此刻,想什麽都沒有用處。

皮特的手伸進我的上衣領口,在我心口處按上一個電極,隨後扯了根電線,連在電極和心臟監測儀上。怦怦的心跳聲響在耳邊,強而有力,迅速跳著,可過不了多久,這律動之處就變得沒有動靜,直到永遠。

我內心冒出一個聲音:

我不想死。

托比亞斯對我的嗔怪在腦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放,他不讓我冒險,不讓我把生命當兒戲,可我總是置若罔聞。本以為自己厭倦了活著,厭倦了一切,迫切地想和父母團聚,本以為自己想跟隨父母的腳步,為他人犧牲,可我錯了,錯了,全錯了!

我想活,不想死,求生的欲望在我內心熊熊燃起。

我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

珍寧向我走來,手中拿著一根灌著紫色血清的注射器。頭頂的光打在她的眼鏡上,鏡片反射出一片白光,我看不到她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