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避難友好派

我驚恐地睜開眼,兩手緊緊抓著被單。但我不是跑著穿過城市的街道或者無畏派基地的通道,而是躺在友好派總部的一張床上,空氣中還飄著鋸末的味道。

我動了動,背給什麽東西硌著了,驚了一下,伸手往後一摸,抓到的是那把槍。

有那麽一瞬間,我好像看見威爾站在我面前,我們都舉著槍——他的手,我可以瞄準他的手啊,為什麽我沒有?為什麽?——我幾乎尖叫出他的名字。

接著他一下子消失了。

我從床上下來,一手擡起床墊,用膝蓋頂住它,一手將手槍塞進床墊底下。一旦它在視線中消失,不再貼著我的肌膚,我的頭腦就清晰起來。

由於昨天激增的腎上腺素已經退去,讓我睡覺的藥力也漸漸消退,內心的傷痛和肩膀上槍傷的劇痛都開始折磨我,身上穿的還是昨晚那身衣服。硬盤的一角從枕頭底下露了出來,是我睡著之前把它塞進去的。裏面是控制無畏派的情境模擬數據,記錄著博學派的罪行。它太過重要,重要到我甚至不敢去觸碰,可又不能放在這兒。我只好抓起硬盤,把它塞進梳妝台和墻壁之間的縫隙中。我有些覺得銷毀它未嘗不是個好辦法,可又深知裏面包含父母死亡的僅存記錄,所以還是把它藏起來為好。

有人敲門。我坐在床上,趕緊理了理頭發。

“進來。”

門開了,托比亞斯側身進來,門遮住了他另外半邊身子,好像將他一斬為二。他還穿著昨天那條牛仔褲,不過上身的黑色T恤換成了深紅色T恤,應該是從某個友好派人士那裏借來的吧。紅色穿在他身上感覺很怪異,那顏色太過鮮亮。可是當他頭往後仰,倚靠在門框上時,我發現那顏色將他眼睛裏的那抹藍襯得更加明亮。

“友好派會議半小時後開始。”他皺了皺眉頭,又誇張地補了句,“要決定我們的命運。”

我無奈地搖搖頭:“從沒想過我們的命運會握在一群友好派手上。”

“我也是。對了,給你帶了點東西。”他擰開一個小瓶子的瓶蓋,拿出一個裝有透明液體的滴管,“這是止痛劑,每六小時喝一管。”

“謝啦。”我接過滴管,把藥水擠進喉嚨。這藥酸酸的,像是放久了的檸檬。

他把拇指摳進皮帶的一個環扣:“碧翠絲,你還好嗎?”

“你叫我碧翠絲?”

“我是想試試。”他笑了笑,“還不壞吧?”

“也許在特殊一點的場合是吧,比如新生訓練,選派大典……”我頓了下。本想一口氣說出更多的節日,可那些日子只有無私派才會慶祝。我想無畏派也有他們自己的節日,只是我一無所知。而且這時候還搞什麽慶祝活動,想想都覺得荒謬,我也就沒再說下去。

“那就說定了。”他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翠絲,說真的,你還好嗎?”

經歷了這麽多事,這樣問是很自然的。只是當他真的問起,我還是覺得不自在,總怕他會看透我的心。我還沒跟他說威爾的事情。我想告訴他,卻不知道怎麽開口。單是想一下要把那些話大聲說出口,我就感覺滿心沉重,好像重到能把地板砸個洞。

“我……”我搖了又搖頭,“老四,我不知道。我很清醒。我……”頭還在不停地搖著。他的手輕輕滑過我的臉頰,一根手指勾在我耳後。然後他低下頭來吻我,一陣暖暖的刺痛感傳遍全身。我伸出雙手抱住他的胳膊,久久地抱著他不放。當他觸碰著我,我胸口和腹部那空蕩蕩的感覺便不再那麽明顯。

我不是非要告訴他的。我可以試著遺忘——他能幫我忘掉。

“我明白。”他說,“抱歉,我多嘴了。”

有一瞬間,我能想到的只有:你怎麽可能明白呢?可他表情裏的某些東西提醒我,他的確明白失去的感受。他年幼時就失去了母親。我不記得她是怎麽死的,只是參加過她的葬禮。

忽然間,我記起他一雙小手握緊客廳窗簾的樣子,當時他大概九歲,穿著一身灰衣裳,眼睛緊閉著。這畫面一閃而過,或許只是我的想象罷了,並不是記憶。

“準備一下吧。”說著他放開了我。

女浴室與我的房間只有兩門之隔。地板是深褐色的瓷磚,淋浴間以木板隔開,每個隔間門口掛著塑料浴簾。後墻上寫著一行大字:“注意:為節約用水,洗澡時間不能超過五分鐘。”

水流很冷,所以就算能多洗幾分鐘我也不想,只是用左手快速地沖洗了下,右手垂在一邊。托比亞斯給我的止痛藥還真是管用——肩上的痛感消退了不少,只剩些許隱痛。

走出浴室回到房間,看到我的床上擺著一摞衣服,有友好派紅色、黃色的衣服,也有無私派的灰色衣服。這幾種顏色放在一起還真是稀罕事。如果我沒猜錯,衣服應該是無私者放在這裏的。也只有他們才會這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