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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開動了拖車,小心翼翼地繞過一處巨大的斜坡——那裏有累積了數千年的碎裂山巖。這種山坡是極其危險的,哲美森沒有冒險,而且他一向都會遠遠地繞開這樣的陷阱。缺乏經驗的司機就會樂呵呵地沿著滑動的坡底奔馳,不假深思——百分之九十九的情況下倒也能安然通過。哲美森卻見識過那百分之一的狀況。滾石挾著塵沙如波濤般湧來的時候,拖車會被吞噬,沒有人能僥幸逃脫,因為任何營救舉動只會引起新一波的滑坡。

從柏拉圖平原的“外墻”駛出的路上,惠勒開始明顯地感到不開心。很古怪,墻外看起來明顯不如內側陡峭,他本以為旅途會要比先前平坦得多。他沒有考慮到哲美森的用意:趁著地形平易些,加速趕路。然而這樣一來,費爾迪南德號的顛簸搖擺就格外厲害了。此時,惠勒躲進裝備完善的車廂後部,在司機看不見的地方藏了一段時間。等他回來的時候,他相當氣惱地說道:“沒人告訴過我在月球上還會暈車呢。”

此時的風景相當令人失望,通常從高地下降至月球的低地時,都是這麽個情況。地平線太近了——只有兩三公裏遠的距離,給人以一種緊迫而被圍困的感覺。似乎除了一圈巖石環抱,再沒有別的東西。這種錯覺太強烈了,人們都會把車速降至不必要的程度,大概是在下意識裏,擔心自己會從詭異而迫近的地平線邊緣墜落下去。

哲美森穩健地駕車行駛了兩個小時,直到皮科山的三連峰占據了前方的天空。曾經,這座雄偉的大山也是一座火山口“外墻”的一部分,而這座火山同柏拉圖是一對孿生兄弟。然而很多年前,從雨海漫延而來的巖漿把直徑150公裏的圓環沖洗了一番,只留下了形單影只的皮科山。

身為遊客的他們停下車,打開了幾包食物,用壓力壺煮了些咖啡。月球生活有一個小小的不適之處,那就是喝不到很熱的水——在人工營造起來的有氧低壓條件下,水在攝氏七十度就沸騰了。然而經過一段時間後,人們都習慣了這種半熱的飲用水。

在他們收拾餐後殘局時,哲美森對他的同事說:“你真的還想進行到底嗎?”

“只要你覺得這樣安全。那些‘墻’從這裏看起來好陡啊。”

“安全是沒問題的,只要你按我說的做。我只是不知道你現在感覺如何。到時候,要是在太空服裏嘔吐,那可再糟糕不過了。”

“我沒事。”惠勒很有尊嚴地答道,接著,又一個念頭讓他心頭一震,“我們會在外面多長時間?”

“哦,大概幾個小時。最多四小時吧。你要是想撓癢癢,最好趁早。”

“我不是擔心這個。”惠勒頂回了一句,然後再次躲進了後車廂。

惠勒已經在月球上住了六個月了,穿太空服戶外行動還沒超過二十次,大多數都是為了參加緊急狀況演習。觀測人員進入真空戶外的情況是非常少見的,他們的大多數設備都可以遙感控制。然而他卻不完全是個新手,盡管還在謹慎學習的過程中,不過比起那些沒心沒肺過分自信的新手,要牢靠得多了。

他們通過地球轉接,呼叫了基地,報告了他們的位置和行動目的,互相調整好對方的設備。先是哲美森,然後是惠勒,依次背誦了各個字母的提示語:“A是Airlines的A,B是Batteries的B……”乍一聽起來很幼稚,但這是月球生活的例行項目,沒有人把它當作兒戲。當他們確信所有設備都狀態絕對良好的時候,才打開氣閘的門,踏上了塵封的荒原。

同大多數月球山脈一樣,皮科山脈遠觀近看都顯得很高大。它有幾處垂直的峭壁,然而這些總是可以繞開的,而且登山時極少需要攀爬45度以上的陡坡。在六分之一的引力場中,即使穿著太空服,爬山也不是很困難的事。

然而,攀登半個小時後,惠勒由於不習慣用力的方式而出汗喘息起來,他的面罩蒙了很厚的水霧,於是他不得不從面罩的角落處向外瞥望著。盡管他倔強地不肯要求放慢速度,哲美森提出歇息的時候,他還是欣然同意了。

此時他們高出平地大約有一千米了,大約可以向北望見五十公裏遠的地方。他們遮擋著耀眼的地球之光,開始搜索。

只花了一會兒工夫,他們就發現了目標。在原地與地平線之間距離一半的地方,有兩枚很大的載重火箭,好像兩只醜陋的蜘蛛般站立在展開的起落架上。雖然它們的體形不小,不過比起那座奇異的、聳出平原的穹頂結構,它們都是侏儒。這不是尋常的氣壓倉穹頂——它的比例完全不對。它看起來幾乎像一個完整的球體,只不過一部分埋在了地下,四分之三的體積露在了地表上。惠勒的望遠鏡裝有特殊的目鏡,隔著面罩也能使用,他能看見一些人和機器在穹頂下面來回移動著。有的時候,一些塵沙如雲團一般向空中騰起,又落下來,似乎是在進行爆破作業。他心想,這是月球上的又一樁怪事。人們習慣了地球上的環境後,絕大多數物體在弱引力場中看起來墜落得非常慢,但是塵沙卻顯得下墜過快了——同其他物體的速率是一樣的,那是因為月球上沒有阻礙它下墜的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