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向往之地

曾經一千王子在海邊和海底漫步。這個世界除他之外的第二個智慧居民,也就是他此時走在其中的軀殼,並不很清楚是王子造出了它或只是發現了它。畢竟,人們不能總是很清楚,智慧是產生或只是擇地而棲,而王子是智慧的。

他沿著沙灘散步。他的腳步在他身後七步遠。而海正高懸在他頭上。

海之所以高懸在他頭上,是因為海別無選擇。他置身其中的世界構造獨特,如有人想從任何角度走近,會發現這世界完全沒有陸地。然而,如果有人潛入包圍著這個世界的海,一直深入到海底,那他會從水底出現,進入這個星球的大氣。再潛得深一些,才會觸到幹燥的陸地。越過這片陸地,才能到達水體的其他部分——在高懸於天空的海之下,被陸地聯合到一起的水。

頭頂的大海蕩漾不休,也許有一千英尺深。明亮的魚兒布滿水底,就像移動的群星。下面的土地上,一切都是閃光的。

過去有人說,像這個無名世界一樣的地方,一個海在天上的世界,是不可能存在的。這樣說的人顯然錯了。假定有無窮,剩下的一切都很簡單。

曾經一千王子地位獨特。他是一位心靈傳輸術士——這只是他的稟賦之一,這比短時遊移術大師更稀有。事實上,他是唯一擁有此項技能的人。他可以在瞬間將自己傳輸到任何他能夠設想的空間所在。

而且,他擁有極為生動的想象力。你能想到的任何地方,只要是在無窮世界中切實存在於某處,而王子也能想起它的所在,他就可以到達。某些理論家爭論道,王子設想一個地方,並使他自己可以到達此地,實際上是一種創造行為。沒有任何人知道那個地方,而王子卻能找到,那麽也許他只是憑空造出了那麽個地方。然而,假定有無窮,剩下的一切都很簡單。

王子本人沒有一點概念——一星線索都沒有——這個無名的世界坐落何處,與宇宙的其他部分關系如何,他也毫不關心。他來去自如,他想帶上誰都無不可。

然而他是獨來的,因為他想看望他的妻子。

他站在海邊、海底,他呼喊著她的名字。她的名字是“納菲莎[12]——”之後他等待著,一陣輕風吹過水面來到他面前,輕撫他,說出他的名字。

然後他低下頭,感到她就在他的周圍。

“這裏一切可好,我的愛人?”他問道。

空中傳來了一聲抽泣,打破了海浪單調的拍擊。

“安好,”她如此應答,“您呢,我的老爺?”

“我恐怕要不顧禮節說出實話,情況欠佳。”

“那東西仍然在夜間哭喊?”

“是的。”

“我四處漂移、浮動時想著您。我造了些鳥兒放在空中好與我作伴,但是它們的叫聲要麽淒厲,要麽悲哀。我若不顧禮節說出實話,應該跟您說些什麽呢?說我還沒有對這不能叫作生活的生活感到厭惡?說我並不想做回一個女人,而寧願做一絲氣息,一抹色彩,一個瞬間?說我不渴望再次觸摸您,不渴望再次感受您愛撫我的身體?您知道我想說的每一個字,但從沒有一個神是全能的。我不該抱怨,但是我怕,我的老爺,我很恐懼那時常占據我的瘋狂:不能睡、不能吃,不能觸摸任何實在的東西。有多久了……?”

“幾個世紀了。”

“……我知道所有的妻子面對丈夫都是嘮叨個不停的怨婦,我請求您的原諒。但是除了您,我還能向誰去訴說我的哀怨……”

“我完全理解,我的納菲莎。我多麽想再次賦予你有形的身軀,因為,我自己也無比孤獨。你知道,我努力過。”

“是的。一旦你摧毀那個哭喊之物,你就能懲戒歐西裏斯和阿努比斯?”

“當然。”

“那麽請不要立刻就毀滅他們,他們也許還能幫助我。請仁慈對待他們,也許他們能讓我重回您身邊。”

“也許。”

“……因為我如此孤獨。我多麽希望能離開這裏。”

“是你要求有一個四周環水的地方,讓你延續生命。是你要求一個完整的世界,好承載你。”

“我知道,我知道……”

“假如歐西裏斯不是這樣決絕地一心復仇,情況也許會不同。但現在,你也知道,在我解決掉無名的問題之後,我必須殺掉他。”

“是的,我知道,我也同意。但阿努比斯呢?”

“他時常想來謀害我,當然這並不重要。但願我能原諒他。但是,那只長著鳥頭的使者,我永不會原諒。”

曾為國王(只是他一千種身份之一)的王子此時在一塊石頭上落座,向水面遠處望去,然後又擡頭向上,望著水底。光線在他上方懶洋洋地搖動。高山將它們的最高峰指向最低的深處。光線明亮地散射著,似乎從四周發出。王子拋出一塊扁平的石頭,讓它貼著水面的波浪跳動,從他面前跳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