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迷失在混沌中

迷失在藥物的混沌中,托馬斯做了個夢。

他十五歲了,坐在床上。房間很昏暗,桌上只有一盞燈,發出幽暗的光。特蕾莎待在那兒,她拉出一張椅子,坐在他身旁。她的臉很嚇人——活似一張淒慘的面具。

“我們得這樣做。”她平靜地說。

托馬斯也在那兒,但又好像不在那兒。他記不得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但他知道心裏感到又爛又臟。他和特蕾莎幹了一件很恐怖的事,但夢中的他不太清楚究竟是什麽。他們被人要求做了一件可怕又令人惡心的事,而且他們這樣做了。

“我們得這樣做。”她重復著說。

“我知道。”托馬斯回答她,聲音如從死寂中傳來。

兩個字突然閃現在他的腦海:清洗。阻止他回憶的防護墻暫時變薄了,接著又出現了另一個可怕的事實。

特蕾莎又開始說話了。“他們想要以這種方式結束,湯姆。一年一年地變得更瘋,還不如死了算了,他們終於完了。我們沒別的選擇,也沒有別的更好的辦法。已經結束了,僅此而已。我們要找到新的人來訓練,好讓實驗繼續下去。我們好不容易走到了這一步,不能就此放棄了。”

托馬斯有一陣子很恨她,但很快就過去了,他知道她故作堅強。“那並不意味著我要喜歡它。”他確實不喜歡,他從來沒這麽強烈地討厭過自己。

特蕾莎點點頭,什麽都沒說。

夢中的托馬斯盡力潛入自己年紀更小的時候的大腦,探索著那時沒受羈絆的記憶空間。最早的迷宮創造者,閃焰症感染、清洗和死亡;無數志願者參與進來;兩次迷宮實驗在一年裏進展順利,每天都產生出新的結果;藍圖建構有些緩慢,但非常確定;為替換而做訓練。

一切都等著他去拾撿,讓他想起來,但是他改變了主意,轉身走開了。過去已成過去,現在只有未來。

他跌入了遺忘的黑暗中。

托馬斯醒來時頭昏腦漲,眼睛後面隱隱作痛。那場夢仍然像脈搏一樣在他頭顱裏跳動著,雖然細節已經慢慢模糊。他很清楚清洗是怎麽回事,還有它如何從針對最早的創造者轉移到針對替換者。他和特蕾莎得在一次病毒爆發後清除所有的員工,作為剩下的唯一的兩個免疫者,他們別無選擇,他發誓不再去想它了。

民浩坐在附近的一張椅子上,頭懶洋洋地靠在那兒,一陣睡一陣醒,還打著呼嚕。

“民浩,”托馬斯輕聲叫他,“喂,民浩,醒醒。”

“啊?”民浩慢慢睜開眼,咳嗽了起來,“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

“沒事,我就是想知道發生什麽事了。漢斯取出那東西了嗎?我們被整好了嗎?”

民浩伸了伸懶腰,點點頭。“弄好了——我們倆都被整好了,至少他是這麽說的。夥計,你剛才大鬧天宮啦,你都記得嗎?”

“當然記得。”他很尷尬,臉紅到了脖子根上,“但是我像癱瘓了似的。無論我怎麽努力,都無法中斷那個控制我的什麽鬼東西。”

“傻瓜,你拼命要砍掉我的什麽東西啊!”

托馬斯大笑起來,很久都沒這樣笑過了,他非常喜歡這種感覺。“可惜沒砍掉,否則就可以讓這世界免受未來小民浩的煩擾了。”

“記住,你又欠我一筆。”

“行啊。”他欠他們所有人的。

布蘭達、若熱和漢斯三個人走了進來,看起來一臉嚴肅,托馬斯頓時收住笑容。

“蓋裏又來和你們做勵志演說了嗎?”托馬斯問,故作語氣輕松,“你們看起來真是郁悶極了。”

“你什麽時候這麽快樂無憂的,兄弟?”若熱回應說,“幾小時之前你還拿著刀子砍我們呢。”

托馬斯想開口道歉、解釋,但漢斯噓了一聲,讓他別說話。他探過去,照了照托馬斯的雙眼。“好像你的腦子清理得挺好的,很快會不疼的,由於你的自動防護裝置,你的手術差了一些。”

托馬斯轉身問布蘭達:“修好了嗎?”

“有效果,”她說,“從你不再殺我們來看,那功能已經解除。但——”

“但是什麽?”

“嗯,你沒法再聽到特蕾莎或阿瑞斯的話了,也沒辦法和他們說話。”

要是在前兩天聽到這消息,托馬斯可能還會覺得有一些傷心,但現在他只覺得是一種解脫:“這就是我想要的,還有什麽麻煩事嗎?”

她搖搖頭說:“沒有了,但他們已經不能再冒險了——漢斯和他太太準備離開這兒,走之前他想跟你說些事。”

漢斯已經退後站在墻邊了,估計是想給他們多一些空間。他現在走上前來,低垂著眼睛。“我希望可以和你們在一起,也想幫些忙,但我有妻子,她是我的家人、我的主要牽掛。我想祝你們好運,我沒有勇氣去做的事情,希望你們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