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貨車廂裏的貼心話

接下來的三十秒對於托馬斯而言是非常非常恐怖的。

眩瘋病人掙紮,抽搐,窒息,吐血。生命慢慢地從這個人身上流走,他眼中瘋狂的光芒慢慢消失,緊繃的肌肉也慢慢松了下來,一動不動。

終於,這個感染了閃焰症的人死了。托馬斯倒退了兩步,整個身體像一團卷得緊緊的發銹的金屬線一般。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竭力平復胸中不斷作嘔的感覺。

他剛剛殺了一個人。他取走了一個人的性命,內臟感到充滿了毒物。

“我們要出發了,”布蘭達站起來說道,“他們不可能沒聽到那些聲音,快來。”

托馬斯難以相信她竟然像個沒事人一樣,竟然可以從他們剛剛做的事中迅速抽身。不過反過來想,他們也沒什麽選擇。走廊裏傳來回聲,像是土狼跳躍大峽谷的聲音,這表示其他的眩瘋病人來了。

托馬斯強迫自己站起來,用力壓下仿佛叫囂著要吞噬他的愧疚感。“好吧,但是下不為例。”一開始是腐蝕腦袋的銀球,而現在是和眩瘋病人在黑暗中搏鬥。

“你什麽意思?”

他受夠了漫長的黑色的地道,這像是一生那麽久。“我想要白天,我不在乎那要付出什麽樣的代價。我想要白天,現在就要。”

布蘭達沒有爭辯什麽,她帶著他穿過了幾個曲曲折折的彎道。很快他們就發現了一個長長的鐵梯,通向外面的天空,眩瘋病人煩人的噪聲在遠處回蕩。笑聲,喊叫聲,傻笑聲,偶爾伴隨著一兩聲尖叫。

挪動圓形的人孔蓋很費力氣,不過最後還是挪開了。他們爬了出去,發現自己站在灰色的暮光中,四周圍繞著高聳的建築物。只見窗戶破爛不堪,街道上撒滿垃圾,地上躺著幾具屍體。空氣中充斥著灰塵與腐爛的味道,天氣炎熱。

但是不管怎麽樣,沒有人活著,一個也沒有。托馬斯突然警醒,想到這些死屍中可能有他的朋友,但是情況並非如此。這些散布的屍體是一些年齡較大的男人和女人,早就已經腐爛了。布蘭達慢慢地轉了一圈,確定了自己的位置。“好了,沿著街道往下走應該就是山。”她指了指,但是因為建築物早已擋住了正在落下的太陽,根本看不清到底有什麽。

“你確定?”托馬斯問道。

“是的,走吧。”

在他們沿著這條長長的孤獨的街道走的時候,托馬斯瞪大了眼睛,仔細觀察每一扇破爛的窗戶,每一條小路,每一扇破裂的門,希望能看到民浩和空地人的蹤跡,希望不要看到任何眩瘋病人。

他們一直走到天黑,一路上避免撞見任何人。他們確實聽到遠處偶爾傳來尖叫聲,或者不時有建築物裏什麽東西猛烈撞擊的聲音。在幾個街區外的街道,托馬斯一度看到一群人匆匆小跑過去,但是他們似乎沒有留意到他和布蘭達。

就在太陽完全落下之前,他們轉了個彎。映入眼簾的是這個城市的邊緣,大概再有一英裏的距離。建築物到這裏就戛然而止了,而後面的山脈卻格外莊嚴地聳立著。幾天前托馬斯瞥見過這些山,現在它們看來遠比他當時所猜測的大了好幾倍,而且幹燥多石。在世界的這個部分,他模糊記憶裏覆蓋著皚皚白雪的美景已不復存在。

“我們應該繼續往前走嗎?”托馬斯問道。

布蘭達正忙著尋找藏身之處。“想,但是不行。首先,夜裏在這邊到處跑太危險了。其次,就算我們能躲過危險,前面也沒有可以藏身的地方,除非是我們一直走到山裏去。這一點,我覺得是不可能的。”

盡管托馬斯害怕再在這個惡劣的城市待一晚,他還是同意了,但是內心深處對其他空地人的擔憂正吞噬著他。他小聲地回答道:“好吧。那我們接下來該去哪兒?”

“跟我來。”

他們最後在一個正對著大磚墻的小路上安頓了下來,開始的時候托馬斯認為睡在一個只有一個出口的地方是很糟糕的主意。不過布蘭達用不同的想法說服了他——眩瘋病人沒理由進入一個沒什麽出路的小道。除此之外,她也指出,那兒有幾輛生銹了的大貨車可以藏身。

他們最後進入了一個看上去已經破爛到毫無用處的貨車,座位雖破爛但柔軟,而且駕駛室很大。托馬斯坐在方向盤前,盡量把座椅往後靠。令人驚喜的是,一旦安頓下來,他覺得頗為舒服。布蘭達坐在他右邊幾英尺的地方,安頓下來。外面,天已經完全變黑了,遠處躁動的眩瘋病人的聲音從破碎的窗戶裏傳出來。

托馬斯筋疲力盡,疼痛,痛苦,他衣服上的血已經幹了。稍早一些的時候,他洗了手,用力地搓洗,直到布蘭達叫喊他別再浪費他們的水了。但是眩瘋病人的血沾染了他的手指,他的手掌……這讓他難以接受。每次想到這事,他的心就沉重起來,但是他無法否認一個恐怖的事實:就算他之前沒有得閃焰症——鼠人說謊的可能性極小——他現在也肯定已經被感染了。現在,坐在黑暗之中,頭抵在貨車門上,腦海裏浮現出他之前的種種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