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噢,你醒了,”我睜開眼睛,有人對我說,“聽著,別說話。你浸泡在溶液裏,通過脖子上的插管呼吸。另外,你還沒有下巴。”

我掃視四周。我漂浮在溫暖的透明粘稠液體裏。浴盆外有些東西,但我的眼睛無法對焦。正如對方所說,浴盆內側的控制板上伸出了一根呼吸管,蜿蜒通向我的脖子。我想順著它看看自己的身體,但圍繞我頭部下半截的設備擋住了我的視線。我想伸手去摸,但無法挪動胳膊。這讓我非常擔心。

“別擔心,”那聲音說,“我們關閉了你的行動能力。等你從治療槽出來,我們就給你恢復原樣。兩三天的事情而已。順便說一句,你仍舊可以訪問腦伴。要是想說話,可以使用腦伴。現在我就在用腦伴跟你溝通。”

我他媽在哪兒——我發送道。我怎麽了——

“這裏是鳳凰星上空的布倫尼曼醫療中心,”那聲音說,“全宇宙最好的康復機構。你正在進行深度治療。我是菲奧裏納醫生,從你進來那天就在照顧你了。至於你怎麽了,嗯,讓我看看。首先,你現在已經恢復正常了,所以請別擔心。說完這個,我要告訴你,你失去了下顎、舌頭、右耳和大半張右臉。你的右腿從股骨中央折斷;左腿粉碎性骨折,左腳缺了三個趾頭和腳後跟——我們覺得這些是被咬掉的。好消息是你胸腔以下的脊骨嚴重受損,因此這些痛苦你大概都沒有體驗到。說到肋骨,你斷了六根,其中一根刺穿了膽囊,導致大量內出血。還有傷口暴露數日導致的敗血症和其他幾種全身感染和特異性感染。”

我以為我死了——我發送道。至少是快死了——

“你反正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所以告訴你也無妨。”菲奧裏納醫生說,“如果你的身體沒有經過改進,你現在確實應該死了。還好智能血維持著你的生命,在你流血致死前凝結了,而且控制住了感染。不過還是險過剃頭。如果搜救人員當時沒有找到你,你恐怕已經撐不了多久了。他們把你擡回雀鷹號,塞進維生器,一路送到這兒來。他們在船上沒法搶救你,你需要特殊治療。”

我看見我妻子了——我發送道。她在救我的隊伍裏——

“你妻子也是士兵?”

她已經死了好幾年——

“哦,”菲奧裏納醫生說,“呃,你當時已經瀕臨死亡。在那個階段,幻覺並不罕見。光亮的隧道,死去的親屬,等等。聽著,下士,你的軀體還需要大量治療,讓你睡過去更方便我們做事。你在治療槽裏除了漂浮反正也無事可做。我這就把你送回睡眠模式。下次醒來,你就在治療槽外面了,下巴也長了回來,可以像正常人一樣說話。好嗎?”

我的班情況如何——我發送道。我們墜機了——

“睡吧,”菲奧裏納醫生說,“等你出來我們再聊。”

我剛開始構思一個很能表達憤慨的回答,但一波倦意猛地襲來。我還沒來得及想我要多久才能睡著,就已經失去了知覺。

“嘿,看看是誰醒來了,”有個新聲音說,“一個笨得連死都不會的家夥。”

這次我不再漂浮在一缸粘液裏了。我望過去,看見了聲音的主人。

“哈利。”我的下巴沒法動彈,只能勉強說話。

“還是那個老哈利。”他微微欠身。

“抱歉,我起不來,”我咕噥道,“受了點兒小傷。”

“瞧您說的,‘受了點兒小傷’,”哈利翻個白眼,“馬屁股上的耶穌啊。大半個你都丟在珊瑚星上了,約翰。我知道。我看著他們把你那幾塊肉從珊瑚星上救回來。聽說你還活著,我的下巴險些掉在地上。”

“笑話不錯。”我說。

“對不起,”哈利說,“不是存心一語雙關的。但我差點沒認出你來,約翰,你就是一堆肉塊。別誤會我的意思,但我當時真希望你已經死了。沒想到他們還能把你拼回去。”

“很高興讓你失望了。”我說。

“很高興我失望了。”他說。這時有人走進了房間。

“傑西。”我說。

傑西繞到床的另外一邊,親親我的面頰。“歡迎回到生者的國土,約翰,”她後退一步,“看看咱們,又碰頭了。三個火槍手。”

“兩個半。”我說。

“別那麽煞風景,”傑西說,“菲奧裏納醫生說你可以完全康復。下巴明天就能長好,不過腿還得多等兩天。你很快就能四處溜達了。”

我伸手摸摸右腿。右腿還在原處,至少我感覺它在。我拉開被單仔細一看,的確在:我的腿。好吧,差不多算是我的腿。膝蓋底下有條翠綠色的滾邊。滾邊之上,我的腿看著像是我的腿,滾邊之下,我的腿看著像假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