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1章 危機預期

“本德同盟各大城邦絕大多數保險公司都沒有市民股份,利益集中在世襲貴族、地主、銀行家與大企業主的手中,如若‘不與民爭利’的‘民’字是指這些在航運保險行業持有股份的少數富豪,那麽白鷗港以及本德同盟各城邦近五十萬真正的平民又算是什麽階層?”

羅蘭的質問仿佛斷線的風箏,就這樣在空中飄蕩,沒有人出聲回應,房間裏沉積著令人尷尬的寂靜。

柳博芙緊抿嘴唇,漂亮的面龐禁不住微微抽搐。

說到底她也是航運保險業既得利益集團的一份子,而且是該集團首屈一指的巨頭,權貴中的權貴,富豪中的富豪。從個人道德操守的角度來講,她並不缺乏對社會底層民眾的憐憫,樂意運用手中的權力和財富改善底層民眾生活,但是涉及到“誰能代表廣大民眾”這個尖銳的話題,她也不可避免的站在既得利益集團那一方,她與各邦議員的爭執是權貴階層內部分贓不均,與真正的民眾利益並不相幹,而她既不情願也不可能在利益分配的問題上真正做到對社會各階層一視同仁公平相待,所以面對羅蘭的質問,她只能緘默以對。

羅蘭知道自己剛才那些話說得太過火,未免有指桑罵槐之嫌,輕嘆一聲改換話題:“航運保險的問題先放在一邊,昆體良剛才公開指責你的那些話我都聽見了,坦率地講他所言並非毫無道理,你打算如何應對?”

“昆體良不是一個人,他的態度代表了揚波家族內部多數保守派的共識,這些目光短淺的家夥反對將飛艇行業作為未來五年的首要產業政策大力扶持,理由是飛艇投入巨大,風險太高,如果最終無法收回成本,意味著產業政策失敗,倘若如此不僅我個人要承擔決策失誤的責任,整個揚波家族都要因此背上巨額債務;就算飛艇產業孵化成功,成為未來白鷗港一個新的經濟增長點,也必然會破壞目前以海上航運為主的產業格局,航運的生意可以轉移到空運,但是那些為海運而設的碼頭、船廠、堆棧、倉庫、租賃公司乃至船主和水手卻無法同步轉型,都將因此受到巨大沖擊,甚至面臨失業威脅,最終的結果很可能是得不償失。”柳博芙面色凝重。

“必須承認,保守派的顧慮並非沒有道理,這些預期中的風險很有可能成為現實,”羅蘭先肯定了昆體良的看法,隨即話鋒一轉,“但是話說回來,產業的新陳代謝是不以個人意志為轉移的客觀規律,任何企圖保護舊有產業格局不受新興產業沖擊的行為最終都將被證明是徒勞之舉,就拿航運產業來說,到目前為止白鷗港還有一些船廠繼續生產帆船,千百年來人們也早已習慣運用風帆和船槳為航行提供動力,在這樣的條件下,遠洋航行基本上是看天吃飯,隨季風而來,隨季風而返,如果天公不作美,出海航行就成了一種愚蠢的冒險,天知道會被洋流送到何處;然而自從蒸汽動力出現,這種情況就逐漸改變,搭載蒸汽機的魔導貨輪不再需要看季風的臉色,一年四季都可以自由通航,因此獲得的利潤遠比風帆時代的海上貿易更高,但是我們也必須看到,蒸汽輪船的普及導致劃槳手和風帆制造業者陷入困境,市場不再需要他們的服務和產品,可是白鷗港的航運業主有考慮過這些失業者的心情嗎?那些高尚仁慈的貴人們可曾因為同情失業的劃槳手而拒絕采用蒸汽機裝備他們的貨船?我實地考察過白鷗港的每一家造船廠,生產帆船的廠家越來越少,生產蒸汽船的廠家越來越多,這就是現實!海運與空運之爭就好比風帆之余蒸汽機,那些主張保護海運敵視空運的保守派,難道願意放棄蒸汽輪船沿用傳統的風帆?如果答案是否定的,只能說明他們要麽精神分裂,要麽虛偽自私!”

維克托莉亞是堅定的飛艇支持者,聽了羅蘭這番話大感痛快,禁不住為他鼓掌喝彩:“說得太好了!柳芭,下次碰見昆體良那老頑固,你就用羅蘭這番話狠狠教訓他!”

柳博芙寵溺地摟著妹妹,輕撫她的秀發,望向羅蘭的眼眸明亮而堅定:“我完全贊同你的看法,就當前白鷗港面臨的兩大難題而言,反壟斷法案可以商量,我一貫反感行業壟斷崇尚自由競爭,常年與各大行會作鬥爭,不能說涉及到自家利益就換了一副嘴臉,如果非要拆分揚波家族保險集團,其實還可以通過一些技術性手段降低損失;但是對於產業政策之爭,我絕不屈服!飛艇公司必須大力扶持,短期來看也不可能對航運行業造成實質性的沖擊,長期或許有一定影響,然而這是產業結構調整不可避免的代價,倘若因此導致碼頭工人和水手失業,我只能深表遺憾。”

羅蘭微微皺眉,隱約從柳博芙的話語中聽出一絲冷酷的味道,這可不是他的初衷,或許是因為白鷗港這十多年來的蓬勃發展使她喪失了警覺,對經濟繁榮習以為常,殊不知危機總是潛伏在繁榮之中,以至於低估了失業率飆升所伴隨的系統性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