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擡手撼昆侖!

天京城,皇宮。

穿著一身明黃綢緞裏衣的老人縮著身子,斜躺在短床上,蓋著一身被子,雙眸輕輕閉著,呼吸平緩。

旁邊的老太監為老人拉了拉被子,安靜輕柔站在旁邊,看著床上的老人。

太監已經很老了,本也不如何高大的身軀現在已經縮了許多,只是一雙手仍舊有力,籠在了袖袍裏面,身上的衣服是那種深沉的暗紫色,透著些紅,用著最好的繡功繡出來了大蟒的暗紋。

整個皇宮中,只有兩個宦官的衣服能夠用得起這樣的規格。

其中一個就是現在令滿朝文武都無比忌憚,時時常笑的笑虎李盛,本身武功也極強,逢人未開口先笑三分,背後真的下手卻絕沒有半點的手軟,處處都是要害。

無論是文臣還是武將,是世家還是新貴,見了這頭笑面虎,無不心中發寒。

可是在笑虎李盛之前,他才是整個皇宮中最難以測度的人物。

一身踏入二品的玄功,滴水成劍,杯酒殺人。

皇城中有三千玄武禁衛,層層黑巖城墻廊道強弩,可是他才是最後那一睹高墻,人雖只是六尺高,便是有力士抗鼎,劍仙出鞘,也難能近前,數十年來,自江湖而來的高手不知有多少,還沒有人能夠安然離去。

這一雙手仍舊還白皙,卻浸染了五十年江湖的血腥。

想到當年的事情,老太監眯了眯眼睛,旋即就釋然,終究是老了。

他看著沉睡的老人,心中有那稍微不合規矩的念頭。

像是當年那個紈絝地醉鞭名馬,無法無天的少年皇子;隱姓埋名,只帶了兩人就遊走七國天下的青年;揚鞭策馬,驅兵北伐,一杯殘酒,一聲呢喃,嚇得北疆兵馬後退數十裏,徹夜難眠的三十歲帝王。

雄心吞宇宙,振奮六世余烈,吞下六國的豪邁皇帝。

是啊……當年,是陛下吞滅了六國,二殿下還只是神武府主。

但是那樣豪氣沖天的帝王也還是老了。

老了,終於還是老了。

老太監想著,都說當年的太子眉宇間最像陛下,可是現在看來,現在的皇帝陛下,雖然和當年的陛下一者沉穩一者輕浮,內裏的氣度卻都極像,可是這樣的人,都不會容忍另外一個自己的存在。

所以陛下這些年才會自彈自唱自娛自樂。

這是兩代秦皇的默契。

這是帝王家。

或許正因為彼此都是各自時代最傑出的君王,所以才會在不言不語當中形成這樣的默契,哪怕兩人之間隔著的事實是殺子和奪權,是父子生疏,表面上仍舊是浩浩盛世的父慈子孝。

或者,在他的心裏還有另外一個想法,他畢竟自八歲起陪著太上皇,對於這一位帝王的生性太過於熟悉,那個荒謬的念頭反倒是最有可能的。

而今的太上皇越是昏庸,那麽當年半帶奪權的二皇子身上汙點就越淺。

這天下便越好掌控,悠悠眾人之口,一半鋒芒被抹去,所能苛責的只是皇帝不孝,可這一點在‘父慈子孝’二十余年下也站不住腳,已經有新的文人覺得,當年二皇子所作所為,私德有損,大節不虧。

短床上的老人口裏呢喃了一聲,睜開眼來。

老太監俯身將老人扶著做起,太上皇靠在了冰冷的雕琢龍床上,恍惚了一會兒,道:

“睡了多久……”

老太監輕聲道:“不過兩刻時間。”

“兩刻麽……”

太上皇看了看自己滿是皺紋的手,當年的豪情壯志都被皺紋遮掩在了下面,他放下手掌,自嘲笑道:“真的是老了,白日裏居然犯困了。”

原名李蓮的太監認真道:“陛下沒老。”

李蓮的模樣太過於認真,太上皇忍不住笑了一聲,他突然想到了從小這個不完整的男人就一直呆在自己身後,宮裏太冷清,就只他可以信任,一直到後來,很久以後的後來,才又多了幾個人。

離武,那個時候還叫離武,後來加了個卒字,離武卒。

酒壺裏永遠都有酒的劍客,起了個潑天大的名字,天京劍。

還有那個每每將毛頭離武氣地跳腳的趙國紅衣。

呵,現在還記得,那丫頭笑起來可真好看啊,酒窩把那暴脾氣的老秦人離武醉地走不動路……就是脾氣太兇,真真太兇,把那個額頭綁著麻草繩的少年氣得不知道多少次要砍了馬吃肉再也不走了。

老人唇角勾了勾。

他還記得,當年難得一見天星墜落,他們許願時候,那個女子說要接過父親的長矛,成為大趙國唯一的女子大將軍,喝酒的劍客說要試試看天下最好的那幾把劍。

當時他們還年輕,看著天上的星星,看著星空下城池裏燃起的紅塵燈火,覺得未來盡數都在他們的手裏。

江湖瀟灑,快意恩仇。

醉臥美人膝,醒掌天下權。

以手中一劍對天下千萬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