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 庭院裏看天下春

聽得了聲音,苦苦等在外面的眾人下意識擡起頭去看,而那些鼻青臉腫的紈絝子弟面上神色越發委屈誠摯,只恨得沒能垂下兩行清淚來,一個個竟似是比戲曲裏的竇娥還要冤枉。

豐腴美人攙扶著淺綠色常服的中年男子。

那男子面上強撐著歉意,擡眼卻看到偌大兩扇中門大開,幽深院落,一眼看不到頭,裏面只走出了一個人,穿白衣黑發。心中微松,擡手推開了攙扶著自己的豐腴美人,主動上前三步,拱手行禮道:

“梅三先生……”

“在下宣城高天祿,見過梅三先生。”

此處不止於他一人,那些守在自己家子弟的各家長輩盡皆上前行禮,面上神色從容許多,口中語氣頗為謙卑,道出了自己的名字,可是那一個個名字放在一起,誰都沒有辦法忽視。

世家綿延起碼百余年。

天下間有句大不道的話,朝堂常新,世家常存。

“永濉荊明德,見過梅三先生……”

“北雲鐘學海。”

“扶懷……”

藏在人群中的竺雲夢看著這一幕,撇了下嘴角,覺得心裏面一陣無趣,沒有了繼續看熱鬧的心思。

高天祿放下手來,看著前方男子誠懇道:

“梅三先生……”

“昨日事情,是這些小輩們的不對,在下已經嚴加苛責過犬子,他也已經知曉過錯。”

“都是年少時爭一時之氣,梅三先生,以你我當年也曾經如此輕狂,何必要為難這些年輕小輩?”

“還望先生能夠寬宏大量,不計這些小輩過錯,高某在此,多謝先生了……”

復又一拱手,又扭頭看向旁邊被打得鼻青臉腫的高振海,狠狠踹了一腳,口中怒斥道:

“孽子,你可知道錯了?!”

“還不速速向梅三先生認錯?!”

高振海趁勢向前撲倒,不顧自身臉面,只是低聲認錯。

周圍諸多世家子弟一時間都知道這是關乎於自己能不能早些過了這關的大事情,一個個拿出了吃奶的本事,言辭懇切,語帶哽咽,稱得上一句誠懇質樸,只差跪下磕頭叩首。

梅家清凈地方,一時間竟然有點像是鬧市街頭,嘈雜得不堪入耳,竺雲夢現在倒提起些興趣來,覺得這些世家子弟不去黃梅園子當戲子實在可惜了這一身變臉的功夫。

若是他們願意去學著唱曲兒,她定然時時去捧場。

高天祿看向梅忘笙,心中只盼著梅忘笙能夠知道利害,不要和諸多世家撕破臉面,再往心裏深處,未必沒有借著這個機會和宛陵梅家打好關系的念頭。

拿著自家臉面換交情,無論如何不算虧的。

那白衣不答,眸光橫掃,突然間長笑出聲,笑聲漸歇,似乎恍然如夢,搖頭嘆息,按劍上前十三步。

掌中一口劍,寒氣十萬匹。

長劍錚然出鞘,一劍寒芒出,滿天滿地仿佛處處梅花開,映照著跪倒一片的紈絝子弟面色煞白,身軀戰栗,先前誠懇之聲瞬間戛然而止。

竺雲夢禁不住低呼出聲,聲音三分嬌嫩,若非周圍旁觀者都大驚失色,肯定要漏了馬腳,折扇掩住面容,一雙眸子粲然生光,滿是躍躍欲試,興奮之色。

高天祿面色慘白。

那劍光映照在他的眼底裏,寒氣刮面一陣一陣的生疼,若不是當過幾年官,多少有些許養氣功夫,或許已經要腿軟坐倒在地,此時也是有那美人互相攙著,才能站穩。

劍光轉瞬斂去,看到發髻散亂了一地。

原地一個個紈絝子弟面色慘白,唯獨兩人還勉強能夠維持住鎮定,直挺挺跪在那裏,面色卻同樣沒了絲毫血色,搭在膝上的手掌控制不住在微微顫抖。

以玉簪玉冠豎起的發髻散在前面。

高天祿此時才恢復過呼吸來,他剛剛幾乎要以為梅忘笙發了瘋,可是這不已經算是發了瘋?以劍斬碎發髻,對於士子而言,是奇恥大辱,幾乎可以代死。

梅忘笙手中劍歸鞘。

他擡眸看了一眼周圍世家子弟,眸中隱有譏誚。

他站在梅府二字之下,身後是幽深院落,一眼看不到底。

高天祿一側美人嬌軟,卻恍然失神,他看著醉心於撫琴養鶴,清談玄說十八年春秋的梅三先生站在梅府大字之下,仿佛看到了二十三年前縱馬長歌的梅白衣。

世人皆道宛陵城下處處梅花開。

劍鋒落處,即是梅花。

那人收劍,斂目不去看他,一如既往吐字如金,淡淡道:

“滾。”

對著幾乎算是整個宛陵城大半世家紈絝子弟,先是當著眾人面斬了發髻,又輕描淡寫一句滾,那些人竟然當真狼狽‘滾’了去。

竺雲夢看得心滿意足,輕搖折扇,卻也不願暴露,和那些知道不能再看下去的旁觀百姓一起離開。

回身時候看到了那大約出身青鋒解的白衣美人,還立在一側巷口,黛眉微皺,似乎在思索事情,也到這個時候,她才注意到在這位白衣美人身後五步處還站著一位白發蒼顏的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