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傅斯恬呼吸不自覺地暫停了一瞬。“江存曦”這個名字, 封存著太多復雜的回憶,是她與時懿相知相遇的美好初始,卻也是時懿完全否定她的痛苦終點。很長一段時間, 時懿啟唇一字一字念出這三個字的鄙夷面容, 是她午夜失眠反復折磨自己的鈍刀。

她一度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義、找不到對自己的認同感,不明白, 戴著“傅斯恬”這個假面具自欺欺人活著的“江存曦”, 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怪物、什麽樣的存在。

“是你媽媽給你取的名字嗎?”時懿自然地起話頭。

傅斯恬克服住自己的心有余悸,在時懿的頸邊答:“嗯, 是她取的。是存在的晨曦、存在的希望的意思。”

時懿說:“很美的寓意。”

傅斯恬很輕地笑了一聲。這讓她久違地想起, 好像最開始, 她也是在愛和希望中誕生的——父親的、母親的。

“我媽很小的時候父母就不在了, 是她爺爺奶奶把她拉扯大的。她長到十五六歲的時候, 她爺爺去世了,奶奶年紀也很大了, 她就跟著鄰居家的姐姐輟學出來打工了。十八歲時,她在舞廳裏當賣酒的小姐, 她遇到了和同學一起出去玩的我爸爸,機緣巧合之下,我爸爸幫她解了個圍,兩個人看對眼了。但是, 我奶奶看不上我媽媽。我爸爸還因為護著我媽媽,在校外和騷擾她的人打架, 被告到了學校, 記了大過,我奶奶氣極了,就斷了他的經濟來源。懷我的時候, 是他們生活最潦倒的時候。但是他們都舍不得打掉,於是我爸爸就偷偷地退學了,去進了些雜貨,每天走街竄巷地賣東西。”

“我媽知道的時候,退學已成定局了。她心疼、也感動他的付出,於是兩個人沒有領證沒有擺酒地就住到了一起,以夫妻的名義。”

“到我快出生的時候,我媽達到婚齡了。我爸想回去偷戶口本出來結婚,我媽沒同意,她和我爸說她不想用這種方法進門、不想一輩子都得不到我奶奶的認可,我爸就信了,結婚這件事就擱置了下來。”

“那實際呢?”時懿一語抓到重點。

傅斯恬眼底有淡淡的溫柔:“實際應該是我媽覺得太耽誤我爸爸了,想給他留一條退路。”

時懿意外又不算意外,發出無奈的嘆息:“我知道你的傻是遺傳誰了。”

傅斯恬勉強笑了一下,用額頭蹭她的下頜,不滿:“你罵我媽媽哦。”

時懿把玩著她腰上的睡裙帶子,有恃無恐:“怎麽?你要和她告狀嗎?”

傅斯恬笑了笑,默許了她的囂張。她擡手覆在時懿的手背上,繼續說:“所以,我爸媽實際上沒有結過婚,我媽是未婚生子的。我曾奶奶不高興我爸爸不能給我媽媽名分,就要我隨媽媽姓。好像也是為了氣我奶奶。因為沒正式上戶口,姓什麽都沒關系,而且我爸爸覺得理虧,就答應了下來。”

江存曦,就這麽誕生了。

“他們聽起來很相愛啊。”時懿想問,那後來發生了什麽。她爸爸現在聽起來還是很難和傳聞中那個兇神惡煞的“殺人犯”聯系起來。可是,她怕戳到傅斯恬痛處。

傅斯恬眼神暗了下去:“開始,總是美好的。”

“後來我出生以後,兩個人確實有過一段美滿踏實的日子。到我兩三歲的時候,我爸爸認識了一個朋友,邀請他一起盤個店面做生意。我爸躊躇滿志,我媽不忍心潑他冷水,就同意他把所有的積蓄都投進去了,還另外借了一筆錢,結果,他朋友騙了他,他們血本無歸。我爸接受不了,就每天早出晚歸,想要找到那個朋友、追回那筆錢,結果人沒見到,還被打了一頓,羞辱了一番。從此,我爸就一蹶不振,變得偏激、疑神疑鬼、誰也不信。我媽為了生活、為了還債,又去朋友的舞廳賣酒了。鄰居風言風語,我爸接受不了,兩個人開始經常吵架。我爸覺得我媽就是嫌他沒本事、賭咒發誓說他一定會混出個人樣給她看的。結果他借高1利貸去賭1博,越欠越多,還交了一群狐朋狗友,染上了毒1癮,徹底沒了人樣。再後來……他就因為毒1癮犯了,搶劫時過失致人死亡,被抓入獄了。”

傅斯恬說到最後,聲音低得幾乎要聽不見了。“時懿……”她說:“我怕過,很怕很怕過。”

“在你被你媽媽斷掉經濟來源、在你被學校剝奪保研名額時,特別怕特別怕。我奶奶常說,如果我爸爸沒有遇見我媽媽,沒有一意孤行要和我媽媽在一起,不至於落得如此。”

她覆蓋在時懿手背上的手,濕涼一片,是痛苦的冷汗,“我經常做夢,夢見你和我爸爸一樣被抓走了。我害怕,我們會重蹈我父母的覆轍。現實不會是童話,我很早以前就明白了這個道理。”

時懿的心像被什麽緊緊攥住了,喘不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