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午夜的輸液室裏靜悄悄、空蕩蕩的, 只有後排歪坐著兩個輸著液看起來同樣困倦不堪的病人。風從走道灌入,寒氣從地板升起,陰涼涼的。

傅斯恬在第一排椅子上坐著輸液, 時懿敞開了風衣外套,把她摟在懷裏, 讓她靠著自己的肩頭。

“有舒服點嗎?”她輕聲問。

傅斯恬也很輕地回:“嗯。”

不知道是不是止痛藥起效了, 她臉色看起來似乎真的有比先前好些了。時懿哄她:“那睡一會兒,好不好?”

傅斯恬真的太疲乏了,在時懿肩頭點了點頭, 不再逞強, 乖順地闔上了眼。

時懿微微調整了肩膀的高度,整了整風衣, 讓衣服把傅斯恬裹得更嚴實。

夜太靜了。

墻壁上掛著的時鐘, 一秒一秒地走, 每一秒, 都清晰可聞。

時懿視線落在白墻上, 聽著時間,一分一秒地走,心緒萬千,心煩意亂。她好像想了很多,又無法確切明白自己都想了什麽。但有一件事, 好像在她腦海裏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深刻——錢, 真的是一個很重要的東西。

它關乎著安全感、關乎著你愛一個人的底氣、關乎著你的生活、你人生的一切。

可她直到今天好像才真的明白。

太遲了。

斯恬需要手術費。

目前她們手頭剩下的錢, 要支付手術費已經很勉強了,再加上手術後斯恬必要的進補,根本不可能夠的。

她……需要備好這筆錢。這不是一筆馬上就能賺到的小數目。

時懿放在風衣口袋裏握著手機的手, 指尖用力得泛白。闔上眼,深吸一口氣,她把手機從口袋裏取出,解鎖,進入短信界面。

單手操作,聯系人選擇“鹿和”,指尖點到內容輸入框上,開始輸入“鹿和,你手頭方便嗎?可以借我一萬塊應急嗎?半年內還不了你,應該要到明年下半年。”這是她第一次開口向別人借錢。

不長的兩句話,她刪減了好幾次才組織好語言。

原來,借錢是一件這樣難的事情;原來,有求於人,等待著別人的同情與幫助是這樣的滋味。明明不是一件該羞恥的事,可不知道為什麽,感覺卻也並不比做了一件羞恥的事情要強。

她猶豫著要按下“發送”鍵了。

手機忽然被人從手中抽走了。

時懿下意識地跟著手機移動視線,猝不及防,撞入了傅斯恬甚至稱得上是驚駭的雙眸。

“不需要,時懿。”她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了,攥著她的手機,像受驚過度的小獸,驟然坐直了身子。“我不做手術,時懿,你不要這樣子。”

她接受不了,接受不了她讓她驕傲的戀人為她忍受了流離失所,還要為她低下從來昂揚的頭顱。

她受不了。

時懿心口發堵。她看得到她眼裏懸而未落的崩潰,也看得懂她無法掩飾的心疼。她若無其事地笑了笑,揉傅斯恬的發,輕嗔她:“說什麽傻話。”

她伸手要從傅斯恬手中抽回手機,傅斯恬卻固執地攥著,一丁點兒都不放松,眼淚洇濕了她的雙眸。

時懿不可能對她使蠻力,奈何不了她,皺眉嘆了口氣,擡頭與傅斯恬對視。她很想再說點什麽哄她的,可不知道為什麽,這一時這一刻,她心裏也亂七八糟的,語言功能好像突然間喪失了。

她們沉默地對視著。

傅斯恬巴掌大的小臉,一點血色都沒有。她有一張清秀柔弱得過分的臉,任誰與她不熟悉時都會覺得她脆弱好拿捏,可時懿知道,她內裏有多堅韌和固執。

她說服不了傅斯恬的。

果然,傅斯恬開口了,說:“手術畢竟是要切除一個身體器官,醫生雖然說沒有影響的,但是,如果真的只是一個沒用的器官,那麽進化的時候,為什麽不直接退化消失掉。”

她說出口,好像突然找到了什麽突破口一樣,越發堅定了起來:“既然留著,就說明可能還是有用的。手術不一定就是最好的選擇,無創才是更好的不是嗎?我先前也有查過一點膽囊結石的,不一定就真的要馬上手術的。好多人注意飲食,注意休息,保守治療一段時間後再復查就突然全好了的。時懿,你把它想得太嚴重了。”

她看著時懿的眼睛,很溫柔很誠懇地請求:“真的,寶寶,放輕松點。我們先試試保守治療好嗎?”

時懿找不出拒絕的理由。她知道,傅斯恬說得也不全是錯的。在身上開個口子,切掉身體的一部分,哪裏是醫生嘴巴上“手術”兩個字這麽簡單的事。她也心疼、她也害怕啊。

她動搖了。

半晌,她答應道:“那你從現在開始,注意三餐、注意作息、注意休息。”

傅斯恬睜大眼睛,刹那間綻放開笑顏,如釋重負。她用沒紮針的那只手一把摟住了時懿,埋在她頸窩裏,顫著鼻息應:“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