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美人落淚也該是美的, 惹人憐惜疼愛,不禁想起煙雨江南蒙蒙,嬌花淋濕弱態。

沈棄符合美人該有的一切特質,哭起來更是絲毫沒有醜態, 只是神情頹喪哀傷, 過於酸楚淒涼, 難以生出閑情的憐愛,盡是被帶入情緒的難過了。

他最後的那兩句詢問滿是走投無路的絕望, 林寒見聽得心神震動, 險些出聲回應了他。

但她——

她說不出什麽來。

先前的表現是另一種方法,想讓沈棄放手不管,這些事縱然錯雜糾結, 可林寒見只將其視為遊戲固定的“設定”,是她打過遊戲的遺留產物,存在於此,是她要做的事中固定的關卡。

她不會為此崩潰到神形憔悴、哭泣淩亂的地步。

沈棄的潰敗如同她未來得及施展出的哭泣一樣令人措手不及,在算好的節點上不合時宜的出現了不該出現的東西。

林寒見本來應當順著自己正在用的計策反推沈棄當下哭泣的真實與否,然而, 她只是盯著沈棄落淚的樣子無言地看了大約有十幾秒,期間腦中閃過“要不要說點什麽”“是不是該給他遞帕子”“怎麽辦”等等抓不住的想法,導致她實際上任何事都沒做, 就那麽安靜地看著他哭。

他不該哭。

最討厭的吃藥沈棄都從不會哭。早年接受各種奇特治療時,多麽痛楚的醫治他全忍了下來;咳得死去活來還有空打趣自己, 算計人心;清理翙閣時,那麽深的箭傷他咬著牙拔了箭, 眼神出現了短暫的渙散, 冷汗涔涔還記得給自己喂刺激精神的藥, 愣是沒多說半個字,更別提是哭了。

陸折予是想象不出有天會哭,而沈棄是不該哭。

分明經歷了那麽多程度更甚的痛楚,沈棄如今卻是在什麽意想不到的地方不管不顧地哭了出來,還是一副自己都控制不了的樣子。

沈棄的衣襟很快就被淚水沾濕,透明的液體沒入玄色衣衫後很難看出蹤跡,羸弱的身軀輕微地顫抖著,袖口處露出的半截手掌顏色青白,溫度盡失。

林寒見宛如一個面對女友失聲痛哭毫無對策的鋼鐵直男,等到沈棄眼淚止住了,才幹巴巴地說上一句:“你不要說得這樣輕賤。”

沈棄閉著眼,聞言冷嘲苦笑:“事實如此,還計較什麽說法輕賤。”

言下之意,他自己的做法已經足夠輕賤,嘴上留情與否根本不重要了。

沈棄靜默,突然死氣沉沉地問:“我若斷腿剜心,你可會多看我一眼?”

林寒見被他話中煞氣驚住:“你……在說什麽胡話?”

沈棄好似陷入了什麽魔障中,一意孤行地按照這個思維走下去:“陸折予當初險些錯殺你,你卻還肯同他續一段緣分,是因為他以霜淩劍當胸而過,償還了你的那一劍麽。我初次見面曾對你起了殺意,便剖心頭血;後令你折騰,便斷雙腿。”

他了無生機地望著她,執著地求一個答案:“如此,你可能滿意些?”

林寒見後背猛地躥起徹骨寒意,如炸毛的貓兒,汗毛倒豎,驚懼直沖大腦:“你、你……”

沈棄手腕輕動一下,嚇得林寒見立刻撐起上半身,橫越半個桌子按住他的手:“住手!”

四目相對。

林寒見險些被他眼底漩渦吸進去。

片刻前她決定走苦情戲時,絕對想不到不過須臾風水輪流轉,反倒成了她在注意沈棄的狀態。

林寒見眼睛快速地眨了眨,根本沒辦法順著沈棄的話說——節奏完全被他帶跑,根本起不到敲醒他的作用:“陸折予,我與他……”

她只好從陸折予這個角度切入:“我們結果慘烈,你應當是最清楚的。這樣的惡果緣分,有什麽可值得你稀罕的?”

沈棄濕濡的眼睫部分粘在下眼瞼處,部分仍舊被光影照影,影子更深地落入他眼底。

他靜靜地道:

“惡果我也要。”

“……”

沈棄毫無預兆的驟然反手,將林寒見的手指握在攏在掌心,神色怪異,似哭似笑:“我又能活多久?哪怕是騙我、是惡果,好過我到死連一個虛幻的夢都想象不出來。”

林寒見的視線下意識凝在他蒼白如紙的面容上,語氣稍快地安撫道:“你不要說這種喪氣話。你素來調理得當,天材地寶都喂你吃著,更有靈藥與名師傍身,只是比旁人稍弱些,遠不到死的地步。”

這是實話,但看著沈棄現在這幅模樣,多少失去了些說服力。

沈棄定定地看著她,眼中燃起了幾分神采:“你肯應我麽?”

“……”

他是在說“償還”的事。

林寒見不知該怎麽和他說。

這件事從根源上就錯了。

她和陸折予虛與委蛇,根本就不是因為陸折予肯往自己身上捅一劍來償還,她只是……要做完任務,回到自己的地方去。

而當初林寒見和沈棄的過節,在她這裏早已經結束了,抵消了,成為隨風而去的過往了。沈棄當初覺得她異常,將她逮在身邊磋磨觀察。她沒有斷過腿,是站的久了站不住,需要養著,反反復復種種是為消磨她的意志,也不是什麽君子風範的好手段,顯得陰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