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新年

她突然感覺來生也很可怕了。

她放棄了重新投胎的打算, 心想,不管怎麽樣,還是先過好這一世吧。

數日之後, 賀蘭麟的大軍到達並州。

他們抵達之時,紇豆陵步蕃的大軍已經撤走。他們現在, 徹底深陷敵營了, 然而對雲郁來說, 卻是盼望已久。

因為這一路,實在是太過艱辛了。

洛陽到太原,幾千裏的路。天氣嚴寒, 大雪就沒有停過, 雪粒子像沙礫,風吹在人臉上,疼的跟刀子刮肉一般。食物短缺, 每頓只能吃很少的一點幹糧,就著雪水解渴。身上衣服也薄, 無法取暖, 手和腳上,都凍的生瘡。他有幾根腳趾, 凍的上面的肉都爛了,灰白灰白的, 快成了僵屍一般。馬車顛簸,無法休息, 周身沒有一處不疼痛。他只想休息, 只想有個地方能躺下來,哪怕僅僅是睡一覺也好。

說是趕著過年,但其實到達的時候, 新年已經將近尾聲了。

那天正好是正月十四。可能是因為將士們回了鄉高興,賀蘭麟也高興,倒並沒有太難為他。士兵們都各自回家過年。運氣不算太差,還能趕上元宵呢。賀蘭麟估計也沒心思折騰他了,當天就將他關進了平等寺。那是晉陽有名的一座寺院,平日裏香火鼎盛。因為紇豆陵步蕃攻占晉陽,將寺院裏外洗劫一空,僧人死的死,逃得逃,幾乎成了一座空寺。賀蘭麟便將其作為關押皇帝的處所。

雖是過年,也沒有放松戒備,寺中各處,都有重兵把守,可說是插翅難飛。

好在,阿福跟他在一起。

雖說寺中看守嚴密,但作為皇帝,賀蘭麟還是給了他一定的尊重和自由。

雲郁得以單獨住在一個小院之中,不被打擾。小院不大,大概只有幾丈方圓,不過相比先前的處境來說,已經是好太多了。

那是一間禪房,原本其中住的有人,所以床、鋪蓋、臥具什麽的,倒還齊全著。院中還有一口井,可以打水。

雲郁囚禁的這月余,身體狀況一直不大好,時不時發燒。阿福看著瘦弱,身體底子倒比他好一些,雖然也糙了一圈,但還能走會跳。雲郁住進寺院時,已經不大行了。阿福跟兩個契胡兵扶抱著他進去,往床上躺下的。一閉眼,就陷入了昏睡。契胡兵稟告了賀蘭麟,賀蘭麟大發慈悲,當夜叫了個大夫過來,給他診脈,並開了藥。又讓一個寺裏的僧人跑去城中抓了藥。到淩晨三更,那碗藥才煎出來。阿福端到床頭,用勺子,慢慢喂他喝了。

屋裏黑魆魆的,也沒蠟燭,只能借著窗外的雪光和月光照明。阿福不放心睡覺,搬了個小凳子,坐在床邊守著。

深夜,人鳥皆凈。

一個人的時候,她又想到了悅兒。

她心中焦慮得很。不知道悅兒現在怎麽樣。

她出來已經一個多月了,歸心似箭。可是雲郁現在的樣子,她又無法離開。心中愁悶了半夜,雲郁一直沒醒來,她困極了,還是只得勉強安歇下。

屋裏只有一張床,也沒有多余的被子。她脫了衣服,上床,跟他睡了一個被窩——她有些羞慚,覺得自己臉皮厚得很,可是,眼下條件,也顧不得那些許多了。她側過身,面朝著他,伸手去摸了摸他身上。感覺他熱得很。

明明眼下,一切都這麽糟糕,她的心,不知為何,卻好像平靜了。好像認識他這麽久,她從來沒有現在這樣平靜。她總是忐忑、害怕,又總是擔憂,擔憂自己配不上他,擔憂他是屬於別人的,不屬於自己……而今她無需再承受這種患得患失的不安。他只有自己,沒人能奪走了。

她望著他熟睡的側臉,很快也睡著了。

被子單薄,阿福本來還擔心會冷,結果睡了一會,就感覺周身熱烘烘的,火烤似的,汗都下來了。

她被熱醒了,直接坐起來。轉身去摸了一下雲郁的額頭,好家夥,燙得嚇人。

阿福也不敢睡了。

她連忙把被子給他揭開,讓他散熱。然後穿上衣服下床。她看到院子裏有井。她找了個水盆,到院子裏去打水。水盆都凍得很冰塊似的,井邊的水桶裏都結冰了。她將手攏到嘴邊呵了呵氣,使勁搓了搓,用繩子懸著桶到井中,打了半盆水,哆哆嗦嗦地回了房。用臉架上的布浸透井水,擰幹了替他擦拭臉和額頭。

他燒的太厲害,她怕只這樣不行,又將他衣服解開,把他手臂和身上也擦了一遍。正面擦過了,又給他翻身,擦背面。這麽個大男人,身體又重,翻身累得她喘不過氣。

她擦拭他身體的時候,他嘴唇喃喃,仿佛一直在說什麽。阿福還以為他是要什麽呢,將耳朵湊到他的嘴邊去聽,問:“你說什麽?”結果,他嘟嘟噥噥的凈說些怪話,一會叫賀蘭麟,一會叫太原王,還叫楊逸、韓贏什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