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落葉(第2/3頁)

直到僅剩的兩個兄弟在河陰慘遭屠戮,他的心裂了一個大縫,被鬼魅一樣的恐懼盛滿了。他懷疑自己生來不祥,總擔心這死亡總有一天落到自己頭上。他後來見到雲文,這孩子聰明乖巧,臉上有陽光,充滿健康的生命力。占蔔的說,這孩子長大了會有出息,會長壽。他喜歡雲文。他看著雲文,便覺得厄運離他遠了一些了。直到雲文也意外夭折,他的精神再也支撐不住了。他記得雲文那天落了水,夜裏發高燒。他壓根沒想過這孩子會死。他在床邊陪他,雲文還眼巴巴地看著他,說:“陛下,等我病好了,我想你帶我去打獵、放風箏。你還要教我學孟子。”他點點頭,發型了他的要求。雲文臉上露出笑容。然而第二天他就死了。雲郁忍著悲痛,料理他的喪事。那天下了朝,他回到寢殿,突然感覺一記沉重的壓力,朝周身襲來。他四肢疲倦,渾身每個骨頭縫裏都感到了疼。他沒法做事,腦子裏嗡嗡響。他思維停滯,感覺一片混亂,忽然想不起今天的日歷,想不起要做什麽,還有接下來的安排。他以為自己是太累了,便上床休息,然而一閉上眼,全都是噩夢,夢裏全都是死亡。醒來後,他渾身劇痛。他強撐著下床,穿衣梳洗,清醒頭腦,想處理一下政務。然而一看到那奏疏和公文上密密麻麻的字,頭又開始嗡嗡的響。他發現每一個字都好像變得不認識了。即便他努力地集中精神,認出這些字,然而連在一起,也想不起是什麽意思。腦子像生了銹,好像二十多年來的知識完全被掏空了。他想落筆,寫字的時候手在顫,他寫不出一句完整的話,落筆彎彎扭扭。

他病倒了。

他不願意承認這個事實。過了幾日,高燒退去,他開始下床,努力恢復之前的工作。但是狀態已經大不如前。

他連跟皇後吵架和置氣的心情都沒有了。

莒犁知道他生病,倒是時常進宮來看他。她坐在床邊,拉著他手,隱隱約約說了些很擔憂的話。他的身體狀況很不好,讓她想到了大哥。當年大哥也是這樣突然病重,二十六歲就死了的,都說是抑郁而終。

面對她的擔憂,雲郁只是努力笑了笑,反握著她手,輕輕說了句:“放心。”

她不知怎麽的,十分悲傷。雙手捂著臉,莫名嚎啕大哭了出來。

雲郁看她哭的傷心,輕輕伸手去拉她的胳膊,撫摸她臉頰,替她擦拭眼淚。莒犁扭頭,臉靠在他肩上,淚流不止。雲郁伸手摟著她,輕輕拍著她的背:“沒事的,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過段日子就好了。”

莒犁的仿徨,不光是因為弟弟的病,還因為她和駙馬蕭贊的關系。蕭寶夤被押送至洛陽後,直接下了大獄。雲郁身體不適,沒有見他,只是交給六部和宗正司去審理定罪,很快定了死罪。對這個結果,朝臣幾乎都無異議。駙馬蕭贊卻心緒不寧。白天把自己關在書房裏,一日幾乎只吃一餐。莒犁去看他,只見他一個人在那彈琴,或是紙上寫些什麽。

他飲食不振,瘦了很多,精神很不好,眼神總是疲倦。莒犁問他是不是哪裏不舒服,他只搖頭不說,笑的很勉強。莒犁好幾次半夜醒來,發現身邊沒人,枕邊是空的。

莒犁隱約猜到他的心事。

蕭寶夤是他叔叔。

他們叔侄二人,同為齊國人,亡國之後,飄零異鄉,仕宦魏國。同是寄人籬下,多少酸甜苦辣。這些年全靠他叔叔照顧。其中的血緣親情,並不比莒犁跟雲郁之間少。蕭寶夤被殺,他大概覺得兔死狐悲了。

莒犁以為他會向自己求情,讓自己在雲郁面前說話,放過蕭寶夤。然而此事,蕭贊始終一言不發,一直到蕭寶夤斬首東市。那天夜裏,蕭贊沒有回房,沒有跟她說一句話,而是一個人在書房裏,醉了一夜的酒。她不放心,在書房外敲門,問他,把門板都要敲爛了,他始終不理會。

莒犁一夜沒睡,次日總算打開書房門,只見他醉醺醺躺在床上,滿屋狼藉。她從他的書案上,翻到了一張字跡淩亂詩稿,是一首雜詩。

《悲落葉》

這首詩,輾轉到了雲郁手中。雲郁在病床上展開細讀。

悲落葉,聯翩下重疊。

重疊落且飛,從橫去不歸。

長枝交蔭昔何密,黃鳥關關動相失。五晨六旦已颯黃。

乍逐驚風舉,高下任飄飏。

悲落葉,落葉何時還?

夙昔共根本,無復一相關。

各隨灰土去,高枝難重攀。

“夙昔共根本,無復一相關。”雲郁暗暗咂摸這句詩意,只覺得一陣悲從中來。再想那後一句,“各隨灰土去,高枝難重攀。”總覺得像是一句讖言。

他將這兩句詩念給莒犁。莒犁聽了,只有點愣神。

“陛下怎麽知道這句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