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心虛

開機宴上也沒吃多少東西,離開宴會廳後傅遊年就帶郁奚到外面店裏吃了碗小餛飩,然後才回劇組的酒店。

第二天一早開始拍攝,第一場就是對手戲。

郁奚提前幾天適應了一下用盲杖,說起來倒也奇怪,過去挺長時間了,現在還殘留著肌肉記憶,幾乎在摸上去的時候,他就能回憶起來之前的那半年是怎麽依靠盲杖走路的。

他用得其實不算多,因為有些抗拒,不由自主地會去想周圍人看到他手裏的盲杖會是什麽樣的眼光。

但他也沒辦法永遠待在病房裏不出去。

拍戲的時候他不需要完全闔上眼,還是可以看到面前的路和旁邊的人,只是得演出一副眼盲的樣子。人在說話時注視著對方,或者目光環視四周都是下意識的動作,他必須得回避這種本能,有一點疏忽,落在鏡頭裏就是穿幫。

翻看了幾個月,又在側邊寫了許多標注內容,劇本已經顯得發皺。

張斐然叫住郁奚跟他講戲,“開頭就是你去醫院看病,碰到他,但是沒有認出來,你覺得他的聲音熟悉,引起了應激反應……”

電影的背景主要是在2010年前後,但宋西顧和江潮認識並相戀是在1999年的夏天,當時同性戀仍然是人們口中禁忌的話題,被稱作是玻璃,關系易碎,不斷地被人帶著隱秘的好奇心所窺視。

甚至相伴而來的還有許多極端的治療手段,有父母想要改變孩子的性向,就將他們帶去那樣的戒斷所。

跟江潮分手後,宋西顧就曾經在那裏待過三個月。

耳邊不斷地有人給他拿錄音機播放江潮留給他的磁帶,上面都是江潮自己錄的歌,每當宋西顧的情緒出現波動,就會有人用各種器械給他施加痛感,直到最後他再也不能去聽那盤磁帶,否則就是無休止地痙攣和反嘔。

郁奚穿了件很簡單的煙灰色毛衣,外面套著大衣,手上一雙黑色絨線手套,露出來的指尖上握著那根盲杖。

“我知道了,張導。”郁奚點點頭表明聽懂了安排。

光替還在調整走位,不多時,一切準備就緒。

場記打板,“《盲友》三場一鏡一次,Action!”

江潮穿著醫生的白大褂步入了鏡頭,他手裏還拿著一份剛剛打印出來的檢查報告單,神情冷肅而又茫然。

“江醫生今天來這麽早啊?”有護士路過笑著跟他打招呼。

“嗯,”江潮也回以一笑,“過來整理下昨天的病例記錄。”

清早六點多,醫院裏還沒有開始接診病人,走廊裏來來往往的人很少,江潮在一把長椅上坐下,靠著靠背,有些脫力地出了口氣。

半個月前他感覺到經常性的胃疼,但當時還在忙著幾個手術,沒有太在意。

誰能想到前幾天去檢查,竟然已經到了胃癌晚期。

病變發生地迅疾突然,他還沒有任何準備,就被告知只剩下三個月的時間。

光影設計得很好,側邊醫院墻壁上的燈光掃下來,剛好落在傅遊年半邊側臉上,襯得他眉峰下像有一片淡墨,鼻梁挺直,唇色上妝後顯得有些蒼白,坐在那裏身影很寥落。

郁奚頭一次在現場看傅遊年拍電影,覺得很新奇,待在張斐然那邊,跟他一起往監視器裏看。

護士開始叫號,江潮起身去診療室坐下,戴上了口罩。

上午前面的幾個病人都是白內障或者青光眼,老人居多,因此江潮在聽到一個幹凈年輕的聲音時,下意識地擡起了頭,然後愣在了原地。

“您好,剛才聽到叫16號?”

“……坐。”江潮讓旁邊的護士扶著那個年輕人在椅子上坐下。

“姓名。”江潮向來平靜的聲音泛起一絲難以窺見的波瀾。

“宋西顧。”

他的聲音和從前很像,哪怕過了十年也沒有太多變化,就連長相也幾乎沒變,還是從前那樣清秀白皙的臉,不說話時唇角也好像抿著一點笑意,低頭的角度顯得睫毛濃密纖長。

“你的眼睛……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江潮問他。

“之前出事故看不見了,”宋西顧已經跟許多醫生說過這番話,因此從一開始的艱澀無措,到現在已經徹底平靜,“在老家那邊的醫院,醫生說我可以去做眼|角|膜手術,但眼部條件不夠,眼壓太高還有炎症。”

剩下的那些宋西顧也沒有聽懂,就拿出懷裏的病歷本遞給醫生。

指尖一觸即分,宋西顧還是打了個哆嗦。

原因無他,這個聲音,實在是太像了,像得讓人害怕。

“開的藥沒什麽問題,治療方案可能有些和緩,所以需要的恢復時間也比較長,”江潮翻開看過,“不要太擔心,回家接著用藥,記得定時到醫院來檢查。”

“好,謝謝您,”宋西顧已經麻木了,每次聽到的,都是這樣的話,可他至今都不能做手術,“下次我要什麽時候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