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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並不在乎別人怎麽看我,我當時只有一個念頭,不能像我爹那樣過一輩子!

功夫不負有心人,短短幾年中,我已經被提拔成了一名小旗,那是一個我爹一生都沒能得到的職位。那天我很得意,認為自己從此注定平步青雲。

可我的上司宣布完任命之後,依然面無表情地對我說:“好了,我現在要洗腳了。”

我愕然了一瞬間,便從他的眼中看到了殺意。這種眼神我曾經見過,他在面對詔獄中的囚犯時也是同樣的眼神,那一刻我認為自己就要死了……

在他眼裏,你就算升官了,也還是一條供他驅使的走狗。當一條狗被賞賜了骨頭之後,它興高采烈地搖著尾巴,卻依然要面對主人的大棒,因為它需要明白,誰是主人,誰是走狗。

我恭順地端來了銅盆,跪在他腳邊,解開他的鞋襪……

此時那個讓我膽寒的眼神終於消失了,他倚在寬大的圈椅裏,眯起眼睛,舒服地哼起了小曲。

趁現在抓緊時間得意吧!我在心中默念,早晚有一天,我會讓你後悔得生不如死!

但我的職位在這之後很久都沒有升遷。和我一起被提拔成小旗的同僚們都早早升成了總旗,而我依然是那個給大人洗腳的奴才。我加倍努力地伺候他,也加倍地把銀子送進他房裏,可依舊無濟於事。直到偶爾有一次,我聽到了同僚們酒後的議論。

“你們知道麽?咱們大人有個怪癖,他提拔人之前都是要找人看相的,面相合格的才能真正成為大人的心腹。”

“王總旗休要胡說,那你這神頭鬼臉的怎麽成了大人的心腹?”有人笑著反駁。

“恁的是我胡說?”王總旗吹著胡子拍桌,“你們知道那個姓上官的洗腳奴才為啥得不到重用麽?”

“為啥?”

“大人有次喝醉了跟我說,他找人給那家夥看過相,說他是什麽什麽……吊睛白眼,兇光外溢之類的……”王總旗說,“反正就是白眼狼的意思,這種長相最是忘恩負義,不可重用!”

“原來如此……”眾人唯唯稱是,“我們就說那小子眼睛狠狠的,看著讓人心裏發毛……”

“大人還誇我這長相好呢,方面大耳鼻直口闊,天庭飽滿地閣方圓,一看就是忠義之士!”王總旗得意揚揚,“你們幾個得不到提拔也別灰心,滾回娘胎裏投胎就是了!要不然也學學他,給老子我洗一年的臭腳,我就替你們去跟大人美言幾句!”

眾人諂笑著敬酒,堂內哄笑一團。此時站在屋檐下的我當時就想拔出繡春刀殺進房裏,砍一個算一個,把他們全都砍死,可我最終沒有那麽做。我笑了,廊下的荷花缸中倒映著我的臉,五官和冷冽的月光扭曲在一起,連我自己看了都覺得森森可怖。

我為什麽要笑?因為我放下刀的那一刻,已經知道自己不是當年的那個傻小子了。現在的我,就像寒冬中蟄伏的毒蠍,等時候一到,那根致命的毒刺自然就會露出來。當我認識到這一點時,我確信他們已經不是我的對手了。

機會果然很快就來了。

那之後沒過去多久,我接到了一個很普通的任務,查抄劉太監的某一處私宅。

劉太監是皇上東宮時的老人兒,從小伺候皇上——當然他那時候還是太子。太子爺身登大寶之後,那個太監也就成了小皇帝身邊最信得過的人,一時間權勢滔天,儼然就是個站著的皇上,連我們錦衣衛的指揮使大人見了他也得跪拜叩首,逢年過節也是供奉不斷。

但這家夥卻犯了最愚蠢的錯誤。本來他的一言一行皇上都看在眼裏,只不過是默許罷了,因為皇帝需要身邊有一個值得信任的人。如果他老老實實為皇上辦事,再怎麽搜刮民財排除異己,也會安然無事;可他卻貪心不止,打起了金殿上那張龍椅的主意……

大明朝,朱元璋的子孫們無論被後世如何評價,但對一件事情,他們卻始終如他們的祖先一般警惕,這件事就是謀反。皇帝迷戀道術,久不上朝,但辦起反賊來確實雷厲風行,當即給劉太監列了十條大罪,謀反這一條就不說了,另外的什麽勾結妖人、倭寇之類有的沒的罪名也安了上去。

威風一世的劉公公在錦衣衛敲門的那一刻點燃了澆在自己身上的桐油,一把火把自己和他最寵愛的幾個小妾化為了灰燼。但事情還遠遠沒有結束,就像朱元璋一樣,當朝的皇帝也十分善於抓“同黨”。這些“同黨”中有的名副其實,有些就是我們錦衣衛添到那名單上去的,不趁此時拔掉眼中釘、肉中刺,等他們翻過身,我們就要變成案板上的魚肉。而且我們每查抄一個府邸,就有一筆豐厚的油水流進衙門裏,何樂而不為呢?

一時間,錦衣衛十四個衛所都忙碌起來,衙門裏冷冷清清,朝野中風聲鶴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