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戰書

沈醉的奔馳S600筆直地行駛在平安大街上,前方就是即將墜落的夕陽,地平線如同一片燃燒的沼澤。

“時間還早,去喝個咖啡吧。”沈醉看了一眼腕表。

林夏點頭:“我聽說國貿三期頂層有一家不錯的咖啡廳,白起經常去。”

“那家店還是以後讓白醫生親自帶你去吧。”沈醉笑得很微妙,“去我店裏看看吧,正好看落日。”

沈醉旗下的餐飲連鎖不下百家,但其中只有一家會被他稱作“我的店”,那是他最負盛名也是最早的一家店,坐落在前門外大街,Fugin餐廳。

這是個很少見的英文單詞,翻譯成中文意思是“河豚毒素”。河豚是中國自古以來最頂級的食材之一,肉質細嫩鮮美是河鮮中的極品,但內臟和血液之中卻含有劇毒的成分,不到一毫克的劑量就能致死。所以又有俗話說,河豚魚是要拼上命才能吃的。

餐館取名為Fugin,隱含的意思似乎是你來這裏用餐雖然能吃到絕品的美味,但也要冒著巨大的風險。

可吃頓飯能有什麽風險呢?不懂行的食客經常會問。吃過Fugin的老饕們這時就會嘆口氣,高深莫測地說:

“吃過他家的食物,再吃什麽都食之無味,這還不是風險麽?”

三層梯形建築,用鋼結構和冰藍色鋼化玻璃拼接而成,仿佛直接從南極拖回來的萬年寒冰,外立面處理成刀鋒般的效果,桀驁至極,遠遠望去令人不寒而栗。

這在風水學上是絕對的兇相,Fugin便如一柄絕世的利刃插進前門外大街的心臟,鎖住了這裏的風水,可又是絕對的美。

“設計師是我的一位舊相識,草圖是他在米蘭理工大學讀書時的塗鴉,取名叫‘刃’。”沈醉領著林夏來到餐館露台上的咖啡桌前坐下,隨口詢問侍者,“今天店裏有什麽咖啡?”

“今天是餐廳的土耳其日,特選是土耳其咖啡,細磨咖啡粉混合丁香、豆蔻、肉桂。”侍者頓了頓,“如果您喝不習慣的話,我們還剩下一點牙買加藍山可以選擇。”

“土耳其咖啡就很好,給這位小姐一杯微甜,我要苦的。”沈醉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不一會的工夫,侍者去而復返,銀盤裏托著兩只濃油重彩的咖啡杯,杯身圖案滿是阿拉伯風情。原來這家店不只是咖啡正宗,連用具也都是最傳統的土耳其風格。

林夏坐在白橡木的坐椅上,吃著茶點,喝著香氣四溢的咖啡,看著夕陽短暫的余暉在沈醉寶石般的雙眸中漸漸落潮,英倫式的鑄鐵街燈從沉睡中緩緩蘇醒,整條老街籠罩在鐵樹般的燈影之中。

這條街林夏已經很久沒來過了。小時候老爹經常帶她來這裏,在月盛齋買醬肉,去全聚德吃烤鴨,或者是在都一處叫上二兩燒賣,吃的油膩了再出門去滿漢樓裏喝上一碗冰沁的杏仁兒豆腐,回了家都是滿口清香。

可現在那些餐飲老店都已經關的差不多了,放眼望去都是Armani、Zegna、Ferragamo的標志。有人說是Fugin那刀鋒般的霸氣斬斷了街上餐飲業的氣運,可今天又有幾個人還真的在乎月盛齋的醬肉和都一處的燒賣呢?紅男綠女乃至於林夏喜歡的,不都是豪奢且帶著異國情調的晚餐麽?威尼斯的水晶杯、英國梅森的餐具、法國紅酒和意大利的松露,這才是當今人們喜歡追逐的潮流。即使沒有Fugin這柄利刃斷喉,老店們也會默默地死去吧。這個年代,玻璃幕墻比紅墻綠瓦更讓人欣喜。

至今堅持營業的老字號,只剩下街對面的“滿漢樓”。

那間館子和林夏記憶中的樣子沒差太多,紅墻綠瓦的門面,沾著油漆的玻璃,那塊黑底金字的招牌又舊了不少,起了漆皮,隨時都會破裂的樣子。比較起來,如果說Fugin像是時尚明媚的巴黎,那滿漢樓就像當年被沙塵暴淹沒的北京城。

滿漢樓,顧名思義,原本是吃滿漢全席的地方,可如今只是加普通的京味兒菜館,客人也都是普通北京胡同裏的爺們。和Fugin當街打擂台,就像是讓櫻桃小丸子和奧特曼對打,不被打出母乳來才怪。

沈醉一直盯著滿漢樓看,林夏心思一動,知道沈醉拜托她幫忙的事兒要來了。

街燈剛剛點亮,一輛滿載的大巴車在街對面停下,下來整整一車的記者,各自扛著長槍短炮,蜂擁擠進那間不大的店面裏。

沈醉把衛衣的兜帽套在頭上,把臉藏在陰影之中,站起身來。今天沈公子竟然穿著一身舒適休閑的抓絨衛衣,全然不是他平日裏衣香鬢影的風格。

“我們是不是應該……謀定後動?”林夏探頭探腦地張望。

沈醉微微一笑:“我沒什麽計謀,我只是要猛踢那家夥的屁股而已。”

這時一輛加長款勞斯萊斯禮車停在了街對面,記者們一窩蜂地湧了上去,卻被黑衣保鏢重重隔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