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穆媄(第3/4頁)

我把自己吊死在這間屋子的房梁上。

人只有死過一次才會知道,那只是無邊無際的黑暗。我從黑夜中醒來,看著掛在屋梁上那具屍體時,我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但我已經不是從前的我,我的癡念讓我變成了靈,一個心中充斥著怨恨的靈......或者說,違逆世間規則的妖物。

整棟房子在瞬間仿佛都成為我的一部分,變成了我的身體,我復仇的劍刃,我的力量!我的憤怒席卷了人群,看著他們鬼哭狼嚎地逃竄,讓我歇斯底裏地笑出了眼淚。

我沒有殺那個男人,他已經不需要我再去動手了。像條狗一樣活下去,或者像條狗一樣被人殺死,那就足夠了。

從那一天起,我發誓沒有任何人再能傷害到我。人們開始討厭這裏,唾棄這裏,用恐懼的目光看著這裏。無所謂,反正我討厭任何活著的東西,因為他們早晚有一天會背叛你!這座宅子從那個時候開始,被叫做兇宅。沒有任何人敢接近這裏。

外面的世界究竟變成怎樣,我都不關心。一個皇帝走了,另一個皇帝又來了,一個王朝死了,另一個國家又建立了。這些都跟我毫無關系。

我的每一天都像是一輩子那麽漫長,因為我只做一件事,趕走那些企圖要進來的人。

我在黑夜裏遊蕩,於是我變成了黑夜。

“你的意思是說妖物是從癡念中生出來的咯?”林夏追問。

“那倒未必,但是但凡妖物,沒有不癡的。”穆媄嘆息,“通常人死如燈滅,你們所謂的鬼,都是那些不甘心的魂魄,懷著一顆癡心,滯留在天地間。我們這種東西是違背天道規則的,是異數,早晚都要灰飛煙滅。天道不會允許我們這種東西長久地存活在世間。”

“天道是什麽鬼東西?”林夏又問。

“天地間不滅的規則,你看不到它也摸不到它,但它無時無刻不在起作用。誅滅妖物,可以有天劫、地劫和空劫三種大劫。”

“那你是遭了什麽劫?”

“天劫來時,紫電盈空,縱然妖王亦為之沌滅,我這種無甚根基的妖物用不到天劫。”穆媄淡淡地笑笑,“我太弱小,還不至於能觸動天道,天道不過是等我自生自滅罷了。如今是我的時限到了,生死鐵則不可違,要救我,醫生是沒用的,唯有偷天之術!”

“這我倒不知道,我只是聽說市裏有位不同尋常的大夫,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思,去試試罷了。但你家白大夫的條件,對我來說真是太難了。”穆媄再度嘆息。

“怎麽每個人都以為那個謎樣生物是我家的?”林夏也嘆氣,“他那個條件說來是很變態的。但你真的不願把你最珍貴的東西給他麽?還是你覺得自己沒什麽珍貴的東西?你竟然是這間屋子的屋靈,大不了把這間屋子給他唄。”

“這間屋子怎麽會是我最珍貴的東西。”穆媄搖頭,“夏姑娘你冰雪聰明,真猜不出我最在意的是什麽?”

林夏愣了幾秒鐘,汙染打了個寒戰,恍然大悟。

穆媄剛才要她拆了這間屋子,把名貴的木材換錢供阿秀去讀寄宿學校......她竟然是這間屋子的屋靈,等於是要拆掉她自己的遺骨去賣......所以她最在意的是......

“是阿秀啊。”穆媄輕聲說。

林夏一時間泫然欲泣。

“我怎麽舍得我的阿秀呢?”穆媄笑著說,“所以,不願治病的其實是我啊。”

“阿秀是你的親人?”林夏心說不至於啊,您都大明崇禎年間的人了.......莫非當了屋靈還能生小屋靈?那阿秀豈不是間小房子?犬舍什麽的?

“不,他是人類。說起我們的相遇,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那天清晨,一對年輕夫妻帶了個孩子來山裏,孩子只有三四歲大,兩只眼睛亮得讓人討厭。他們讓孩子坐在這個院子的門檻上,給了他一袋糖,說你待在這裏吃糖,想吃多少就吃多少,爸爸媽媽出去辦點事,你吃完糖爸爸媽媽就回來接你了。

然後他們就走了,女的不停地回頭,難得使勁地拉著她的手不讓她回頭。

這種事情我見得太多啦,他們要丟掉這個孩子,就像丟掉什麽小貓小狗一樣。我懶得管這種事,我的心早就麻木了。我就是覺得麻煩,一會兒這個討厭的孩子找不到爸爸媽媽,沒準會進屋來,會吵鬧會哭喊。我還得費點心思嚇唬嚇唬他,這裏是兇宅嘛,我是兇宅之靈,自然要讓兇宅名副其實。

我滿心都是惡意。

可孩子根本沒有進門。他一直坐在門口,不哭也不鬧,手裏抱著那一大袋比自己還要高的糖果,一顆顆地剝開塞進嘴裏。

我觀察他很久,他一直在吃糖,一邊吃一邊眼巴巴地望著巷口。他好像很愛吃糖,吃完一顆再剝一顆,嘴邊上全都沾滿了糖漬。吃著吃著睡著了,睡醒過來繼續吃。就這樣從清晨吃到了午後,從午後吃到了黃昏,從黃昏一直吃到了夜幕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