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渡鴉(第6/17頁)

獨眼估計要好幾天晚上睡不著覺,苦思冥想在地精面前找回面子的方法。一對怪人。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麽還沒把對方宰了。

想找瘸子真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我們循著他的蹤跡進入一片森林,只發現被廢棄的防禦工事和一大堆叛軍屍體。道路向下延伸進入一處峽谷,寬闊草場被叮咚溪流分成兩半。

“活見鬼,”我問地精,“這是什麽怪事?”草地間夾雜著許多寬大低矮的焦黑土丘。到處都是屍體。

“這是劫將被世人懼怕的原因之一。殺生咒。魔法的熱力把地表吸了起來。”

我停下腳步,開始研究一處土丘。

黑土仿佛是用圓規量出來的,邊緣像用筆畫出來一樣清晰。燒焦的骷髏橫七豎八倒在土丘上。劍刃和矛頭就像蠟做的仿制品,又在太陽底下放了太長時間。我發現獨眼也在觀察,“等你什麽時候玩出這一手,就能把我嚇住了。”

“要是玩出這一手,我能把自己也嚇住。”

我檢查了另一處土丘,跟頭一個全無二致。

渡鴉催馬上前,在我身邊勒住韁繩,“瘸子幹的,我以前見過。”

我嗅著空氣中的煳味。也許他這會兒的情緒正好對路,有興趣回答我的問題。“那是什麽時候的事?”

他沒理我。

渡鴉不肯鉆出自己的盔甲。他平時連招呼都懶得打,更不曾講起自己的身份背景。

他是個冷酷的家夥,眼見山谷中的恐怖場面,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瘸子吃了敗仗,”團長做出判斷,“隊伍倉皇敗走。”

“咱們還去找他嗎?”副團長問道。

“咱們身在異鄉異土,單獨行動危險更大。”

我們拋下一片片荒蕪原野,循著暴力的痕跡、毀滅的蹤影往前走。村鎮焚毀,生靈塗炭,就連井裏都下了毒。瘸子所到之處,只留下死亡和廢墟。

傭兵團接到的任務是幫忙控制福斯博格。跟瘸子會合並非強制性命令。我不想跟他打交道,甚至不想跟他待在同一個省份。

毀滅的景象變得越來越新鮮,渡鴉的情緒變化也越來越大:興奮、沮喪、反思、決心,還有就是那種平素用來掩飾內心的自制力。

每當我思及同伴們的本性,總希望自己能擁有小小天賦,看透他們的內心世界,看透驅使他們行動的內心的種種光明或陰暗之處。但我會先朝自己的靈魂叢林瞟上一眼,然後感謝諸神沒讓我攤上這種本領。凡是勉強才跟自己達成和解、不再天人交戰的人,都沒資格刺探別人的靈魂。

我決定留心觀察這位新入夥的兄弟。

不用草包肚從前頭跑回來通報,我們也知道隊伍就快到地方了。前方地平線上長出一株株高大歪斜的濃煙之樹。福斯博格的這片疆域平坦開闊,綠意盎然,在青色天空映襯下,那些煙柱顯得格外可憎。

四周平靜無風。今天下午注定炎熱灼人。

草包肚跑到副團長身邊。正互相吹牛的老艾和我收起陳腐乏味的謊言,支棱起耳朵。草包肚指著一根煙柱說:“還有幾個瘸子的人在那座鎮上,長官。”

“跟他們談過了?”

“沒有,長官。大頭覺得您不希望我們輕舉妄動。他還在村外等著呢。”

“他們有多少人?”

“二十,二十五。惡狠狠,醉醺醺。當官的比當兵的更糟。”

副團長回頭看了一眼,“哦,老艾,今天是你的幸運日。帶上十個人跟草包肚走。四周偵察一下。”

“媽的。”老艾嘟囔一句。他是個好兵,但悶熱的春天讓人懶得動彈。“好吧。奧托、沉默、挫子、小白、公羊、渡鴉……”

我輕咳一聲。

“你腦殘了,碎嘴。好吧。”他迅速屈指一算,又點出三個名字。我們在行軍隊列外面集合。老艾給我們大概講了兩句,確保所有人都帶著腦袋,“走吧。”

我們快速前進。草包肚引著隊伍進入一小片林地,可以由此俯瞰遭了殃的村莊。大頭和另一個名叫俏皮的夥計正守在那裏。老艾問:“有什麽進展?”

俏皮是個說冷笑話的行家。他答道:“火勢小了些。”

我們望向村莊,目之所及無不令我反胃。被殺的牲畜。被殺的貓狗。還有孩子們殘缺不全的小小屍體。

“別又是孩子,”我下意識地說,“別又是嬰兒。”

老艾怪怪地看了我一眼,不是因為他對此無動於衷,而是因為我平常也不算同情心泛濫,見過的死人更是不計其數。我沒跟他解釋。對我來說,成人和孩子有本質區別。“老艾,我得進去看看。”

“別犯傻,碎嘴。你又能幫上什麽忙?”

“哪怕能救下一個孩子……”

渡鴉說:“我跟他一起去。”一柄短刀出現在他手中。渡鴉這一招肯定是跟魔術師學的。每當緊張或是憤怒時,他就會玩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