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 第六章 烏哭

三日後,霍北城,豐慶坊。

鴉和蘇夜沉默地走在通往中間人大宅的小巷裏。

自從翼王死後的那一夜,蘇夜就沒有再和鴉說過話。他也明白,作為天羅山堂的殺手,本就不應該有什麽所謂的正義。

拿錢,殺人。

這才是殺手的正義。

但為什麽,看著白棣死去的時候,心裏還是會隱隱作痛?

鴉突然止步,三日來第一次開口:“你回清風樓等我,我單獨去就好了。”

蘇夜不解地擡頭,看見的只是鴉的背影。他張了張口,最終還是沒有問,只是低低應了一聲:“哦。”

鴉一個人繼續向前走去,在蘇夜眼中留下一道有些落寞的白色背影。

推開大宅的木門,迎接鴉的並不僅僅是白鹿禮一人。還有二十柄陰冷的長槍和二十名精壯的羽林軍。

鴉的臉上沒有太多驚訝:“早就猜到你可能會要殺我滅口,但是沒想到你竟然真的敢動手。”

“你真的是一個好殺手,夠冷靜。我其實很舍不得殺你,現在好的殺手,很難找。可惜殺翼王這件事,我們不能留下任何口風。”白鹿禮惋惜地搖頭,微胖的身軀站在二十名羽林軍的身後,手中的折扇啪嗒啪嗒地敲在掌心。

“你不要忘了。”鴉冷冷地盯著白鹿禮,“天羅山堂有債必償。”

“你覺得,一把 ‘刀’,在你們哪裏,到底能值多少錢?”白鹿禮微笑,“而我說過,我主顧最不愁的,就是錢。你死了,我們會給山堂送去一筆豐厚的費用,算是對你在行動中失手的補償。”

鴉的臉色終於變了:“怪不得你敢用落石伏擊,原來根本就打算將我一起滅口。”

“聽說天羅山堂裏,每一個孩子都是頂尖的殺手。”白鹿禮繼續微笑,“上次你帶來的孩子,在哪裏?告訴我,我可以讓你留在我身邊,繼續活下去。我說過,我一直很喜歡你這種好殺手,而好殺手,一直都很有用。”

鴉嘴角輕揚:“你什麽時候見過,母親會出賣自己親生的兒子?”

白鹿禮臉色一變,總是笑眯眯的臉上露出前所未有的狠戾:“執迷不悟!”

他用力揮手,二十柄血紅的長槍從鴉的背脊刺出。

半月後,越州,清余嶺,蘇家大院。

蘇老在他的暗室裏接見了飛馳而回的蘇夜。

“恭喜你,‘試鋒’通過了。”蘇老微笑。

“鴉姐沒能回來。”蘇夜低垂著頭。

“她是一把好刀。”蘇老慢慢地喝了一口茶。

“中間人有問題,她去了他的大宅,就再也沒有出來。”蘇夜的聲音透著寒意。

“我知道。”蘇老淡淡地。

“天羅山堂有債必償。”蘇夜咬牙,“中間人到底是誰?”

“我們損失了一把好刀,換回的是整個閹黨勢力的支持。”蘇老摸著指節,聲音變得有些淡漠,“規矩很重要,利益也很重要。”

蘇夜沉默了良久,低聲說:“我明白了。”

然後仿佛想起什麽似的,蘇老從身後拿出一樣東西。那是一柄黑鞘的長刀。

烏哭。

蘇夜的心裏變得一片冰涼,明白對面的老人其實早就猜到了,鴉會被對方滅口。

他猛地明白,其實一直以來,對於山堂來說,每一名刺客,都僅僅只是一柄刀而已。生是為山堂利益而生,死也是為山堂利益而死。

“拿著做個紀念吧,你們每一個人都是山堂的家人,復仇的事情山堂一定會去做,只是,你要有耐心。”蘇老依舊微笑著,眼裏閃過鋒銳的光。

“恩。”蘇夜接過烏哭,緊握。

“很好,你退下吧。從此以後,你就是山堂的‘刀’了。”蘇老滿意地點頭。

蘇夜沒有說話,默默地離開了。

三個月後,天啟城,夜深。

剛在白林社聽完最後一出《送別離》的白鹿禮,施施然哼著小曲,沿著白林社後的一條小巷走向停在後門的馬車。

翼王一死,宗祠黨最後的一絲力量,隨之盡數毀於一旦。白鹿禮一回到天啟,就從宗政寺丞被提到了宗政寺卿,取代了白封羽的位置,官運飛黃騰達,前途無量。

在宗祠黨忍氣吞聲這麽多年,終於一朝功成,白鹿禮得意地背著手,右手的折扇啪嗒啪嗒地敲擊著左手掌心。

“要查出你是誰,著實費了我不少功夫。”低冷的聲音在白鹿禮身後響起。

白鹿禮驚惶地轉過頭,只看到一道光,劃破了黑夜。他的雙腿被齊齊斬斷,肥胖的身軀滾倒在地,嘴裏發出無法抑制的慘叫。

黑暗中,一個穿著白衣的男孩緩緩走出,手裏的長刀還在滴血,男孩的臉色堅若鋼鐵。

月光照在男孩的臉上,白鹿禮終於認出了對方的身份,心中再無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