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 第四章 十三翼

十月初八,歲時三刻,霍北城北七十裏,官道。

一輛黑布黑簾的馬車正在官道上疾馳,拉車的兩匹黑色駿馬軀幹強健,毛色光順,身上的鬃毛在夜風中飛揚,縱然城裏的主幹道都是用平整的青石板鋪就,在速度如此奇快的情況下,馬車裏面的人想來也不會好過。

然而駕車的那名馬夫一襲青衫,似乎還在嫌棄正在拼命的兩匹黑色駿馬跑得不夠快,他的軀幹挺得筆直若槍,手裏的一根長鞭一連串脆響,在駿馬們強健的背脊上留下一串鞭印。

馬夫的身邊,一名穿著黑色長衫的年輕人抱著雙臂,一頭淩厲的黑發用一根褐色布繩束在腦後。

突然拉車的黑馬一聲哀鳴,雙腿彎折,拉著整輛馬車向前翻倒。青衫的車夫和黑衫年輕人同時輕靈地躍起,空中嗖嗖幾聲箭嘯。黑衫的年輕人右手精芒一現,在半空劃出一道青隱的圓,當當一陣脆響,偷襲的幾枚羽箭被斬斷在地上。

馬車整個歪倒在地,兩匹駿馬被轅具壓得側傾在地上,發出陣陣哀鳴,徒勞地掙紮著。

官道的中間,一條粗壯的牛皮索橫拉在路面上一尺處,還在發出微微的顫抖。

青色的車夫丟去了馬鞭,從身側也拔出一柄細劍來,月光如水一般照在細劍光瑩的劍鋒上,也照亮了車夫的臉。他的臉比黑衫的同伴圓潤了許多,看起來好像一個大孩子。

“絆馬索,好像還有其他人。”黑衫的年輕人右手隨意地垂在身側,一柄鋒銳的魚腸短劍扣在手心,“我來吧。”

娃娃臉的車夫皺眉,手裏的細劍輕顫:“你就老老實實按計劃走吧,不然回頭我又要挨王爺罵。”

官道左側的樹叢裏,六名身著夜行短打的強壯男人靜靜蹲伏著,為首的一人緩緩伸出手去,壓住了身旁一人手中的弩箭。

“等等。”為首的男人是羽林軍有名的拼命趙三,他的額上有三道刀疤光得發亮,聲音被刻意壓得很低,“馬車翻倒在路邊,駕車的兩人卻看都不看一眼,想來這一路也一定是疑兵。”

“其他四隊的人馬還沒有到,不要著急正面動手,對方的疑兵不會費力和你們纏鬥,趕著他們匯合。我們有五十人,他們只有十四人,圍殲他們!”領隊的關統領在傍晚時說的話仿佛還在自己耳邊,趙三咧嘴一笑,眼裏閃出一抹猙獰,他左右各揮了揮手,示意身邊幾人悄悄摸近路面上站著的兩個年輕人。

這時娃娃臉的車夫和黑衫的年輕人突然動了,他們頭也不回地朝著官道往回跑,腳下幾步發力,就沒入了官道對面漆黑的夜幕裏。官道的另一邊,同時也有幾個人影動了,跟著那兩個年輕人遠去的方向飛奔。

刀疤的男人猛地站起揮手,簡短的一句“跟上”,就領著身後的五個身形矯健的男人也沖了出來,他們快速有序地跑過官道上的青石板,毫不在意地躍過倒在地上的馬車,向著前方同夥追趕的目標而去。

今夜是最好的機會,他們分成了五隊,但是人數都很少,要殺的目標人物藏身在其中一輛馬車上。領隊的關統領也把自己人分成了五隊,要求分而追擊幾隊疑兵,一輛都不可放過。

快跑吧,羊羔們。趙三得意地笑了笑,抖了抖手裏厚重的長刀。

一聲慘呼從趙三的身後穿來,他驚訝的回頭,發現隊伍最後的兄弟圓睜著雙眼,一截雪亮的劍尖從他的胸前斜斜挑出。

“誰?!”趙三手裏長刀一橫,大踏步沖向隊尾,跟著他的幾個金吾衛也訓練有素地四散開來,圍向被害的同伴。

劍尖緩緩從那名金吾衛的胸口褪去,頹然倒下的身體後,露出一個人來。

這人的臉上面無表情,穿著一件洗的發白的藍色長衫,左眼緊閉,上面豎著一道觸目驚人的傷疤。趙三頭上引以為傲的那三道傷痕,和對方比起來好像只是孩童的玩鬧。

“你……你是誰?”趙三頓時覺得自己的聲音都在顫抖,沒想到對方竟然將計就計,潛藏在傾覆的馬車裏。螳螂捕蟬,卻想不到黃雀正在其後。

藍衫的劍客輕輕一揮,將劍鋒上殘血甩在一邊,對著他們揚了揚下巴,僅剩的右眼裏滿是漠然。

趙三心一橫,索性長刀前指,怒目圓睜地整個人撲上前去,仿佛要驅逐恐懼一般地大喊:“殺!”

剩下的四名羽林軍也隨之大吼一聲,五柄長刀沖著長身而立的翼王斬落。

藍衫的劍客微微側身,避開了趙三的長刀,手中長劍一晃,雪亮的光華在夜色中一閃而逝,趙三覺得右腕一涼,徹骨的劇痛從中綻出。

他跪倒在地上,驚恐地看著剩下的四名兄弟也同時捂著喉嚨倒下,只一劍,就殺掉了四個人。

“主使人?”藍衫的劍客將長劍輕輕搭在趙三的咽喉,擠出這三個字仿佛費了他很大的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