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9 藏骸所

還沒有看到村莊,詹米就早已聞到了煙味。威廉看見詹米繃緊了身子,自己也在馬鞍上緊張起來,擔心地掃視著四周。

“怎麽了?”威廉輕聲問道,“有什麽事情?”

“我不知道。”詹米壓低了說話的聲音,盡管並沒有跡象表明有人離他們很近,能夠聽到他們說話。他從馬背上翻身下去,把韁繩交給威廉,朝一個巖壁點了點頭。巖壁上覆蓋著藤蔓,底部長滿了灌木叢。

“小夥子,把馬牽到懸崖後面去,”他說道,“那裏有一條被鹿踩出來的小路,沿著小路向上可以走到雲杉樹林裏。你到樹林深處去,在那裏等我。”他猶豫了。他不想嚇威廉,但是沒辦法。

“天黑了我還沒回來,”他說道,“那你就立即離開。不要等天亮,回到我們剛穿過的那條小溪,朝左轉,沿著小溪到有瀑布的地方——在晚上你也可以聽到瀑布的聲音。瀑布後面有一個小巖洞,印第安人打獵的時候就會用那個巖洞。”

威廉的藍色虹膜上出現了一小圈白色。詹米緊緊捏住威廉的腿,就捏著膝蓋上面,讓他銘記住線路。他感到威廉大腿上的長長肌肉上傳過一陣戰栗。

“在洞裏過夜,”他說道,“如果我早上還沒趕上你,那你就回家。早上的時候保持太陽在你的左邊,下午的時候保持太陽在你的右邊。這樣騎兩天,你就可以讓馬自己走了,那時候你應該離家足夠近,它能夠自己找到路。”

他深吸了一口氣,心裏想著還要說什麽,但是沒有什麽可以說了。“上帝保佑你,小夥子。”他盡力給以安慰地朝威廉微笑,然後拍了拍馬的臀部,讓它動身,接著轉身朝煙味傳來的地方走去。

* * *

那並不是村莊爐火的常見氣味,也不是儀式性篝火的氣味。伊恩跟他講過那種儀式性的篝火,說印第安人會在村莊中央的火坑裏整棵整棵燒樹,那種火堆和五朔節的篝火差不多大。詹米知道五朔節篝火的大小,聽過它們發出的噼啪聲。這次的火要大許多。

他小心翼翼地繞了一個大圈,最終朝一座小山走去,他知道在那裏能夠看到村莊。但是,才從森林的遮蔽中走出來,他就看到了它。村中所有長屋的殘余部分都還在悶燃,灰色的煙旋轉著飄向空中。

目之所及的森林上方都飄浮著濃密的棕色塵煙。他迅速吸了口氣,咳嗽起來,於是匆匆用披肩捂住嘴鼻,用另外那只空閑的手在胸前畫了十字。他之前聞到過人肉被烤焦的味道,回憶起卡洛登的火葬柴堆,他渾身突然冒出了許多冷汗。

看到山下的廢墟,他感到很擔憂,但是他仔細地搜尋,在刺眼的煙霧中眯眼搜尋廢墟裏的生命跡象。沒有任何動靜,只有搖曳的煙霧。幻影般的煙霧無聲地飄動,被風吹著穿過已經燒黑的房子。切羅基人或者克裏克人從南邊上來突襲了?或者是北邊的阿爾岡昆部落殘余?還是楠蒂科克人或圖特洛人?

一陣狂風徑直拍打到他的臉上,風中帶有人肉被烤焦的臭味。他彎下腰嘔吐起來,試圖讓自己忘掉關於被焚燒的蘇格蘭農場和被謀殺的蘇格蘭家庭的刻骨記憶。他站直身子,用衣袖擦拭嘴巴時,聽到了遠處有狗在叫。

他轉身下山,迅速朝狗吠聲走去,心臟跳得更快了。突襲的人不會帶狗。如果這場大屠殺裏還有幸存者,那麽那些狗就會守在他們旁邊。

不過,他還是盡可能沉默地前進,不敢叫喊。這場火燃燒還不到一天,半數的墻壁都還立著。毫無疑問,縱火的人肯定仍然在附近。

他遇到的是一條雜種的大黃狗。詹米認得出來,這條狗的主人是伊恩的朋友奧納卡拉。不在自己平常的領地裏時,它既沒有朝詹米吠叫,也沒有突襲他,而是穩站在松樹的影子裏,耳朵耷拉在後面,輕輕地低吼。詹米慢慢地靠近,朝它伸出捏著的拳頭。

“好孩子,”他低聲對它說,“別叫。你的主人們在哪裏?”

它仍然低吼著,伸出口鼻,嗅了嗅詹米伸出去的手。它抽動鼻孔,放松了一些,鼻子靠得更近,表示認可。

他似乎看到了有人在場,於是擡起頭,剛好看見狗主人的面容。奧納卡拉的臉上塗抹著東西,頭發到下巴之間畫著許多白色的條紋。在這些蒼白色的條紋後面,他的雙眼毫無生命力。

“是什麽人幹的?”詹米用斷斷續續的圖斯卡羅拉語問道,“你叔叔還活著嗎?”

奧納卡拉沒有回答,而是轉身走進了森林,那條狗跟在他身後。詹米也跟了上去。走了半個小時後,他們走到了一片小空地裏,幸存者們就在那裏暫時紮營。

穿過營地時,他看到了認識的面孔。他們中的有些人注意到了他的存在,其他人茫然地凝視著遠方,那種遠方他很熟悉——充滿悲傷和絕望、看不到盡頭的遠方。太多人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