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以及男人的愛(第5/18頁)

“圖瓦拉赫堡的詹姆斯·弗雷澤,紅發,喉部有一處三角形刀疤。”梅爾頓放開他的頭發站起來,若有所思地揉著下巴。片刻之後,他定了定神,轉身對著中尉指了指農舍裏其余五人。“把其他人帶走。”他下令道,淺色的雙眉深深地皺起。他沉著臉站在詹米跟前,其他蘇格蘭犯人被一個個擡出屋子。

“我得想想,”他咕噥道,“見鬼,我必須想一想!”

“想吧,”詹米說,“如果你有這本事。我可得躺下了。”他們先前把他支起靠在側墻上,腿在面前伸展開來,可是平躺了兩天後,直起身子端坐著實在勉為其難,屋子仿佛醉醺醺地傾斜著,眼前不停地冒出金星。他倒向一側,慢慢把身子放平,一邊擁抱著泥土地面,一邊閉上眼等待眩暈趕快過去。

梅爾頓在低聲說著什麽,詹米聽不清,聽不聽得清他也並不在乎。坐在陽光裏的時候他第一次看清了自己的那條腿,因而很有把握地認定自己肯定活不到絞刑的那一天。

大腿中段以上發了炎的部分是一片憤怒的深紅色,比周圍風幹的血汙都紅得厲害。傷口本身化了膿,當屋裏其他人的臭氣慢慢減弱,他開始聞到膿液散發出來淡淡的有點甜的臭味。不管怎樣,比起傷口感染致死的痛苦與迷亂,他似乎覺得迅速的當頭一槍要可取得多。你聽到槍響了嗎?他疑惑著,便迷迷糊糊地睡去了,陰涼的夯土地面枕在他火熱的臉頰之下,光滑而舒心,像母親的胸脯。

他沒有真的睡著,只是熱度上升,陷入了昏睡,但耳邊梅爾頓的聲音又猛地把他驚醒。“格雷,”那個聲音說道,“約翰·威廉·格雷!你可記得這個名字?”

“不記得,”他在睡意和熱度之下迷茫地答道,“我說,要麽槍斃我,要麽走開,好吧?我生著病呢。”

“靠近凱瑞埃裏克,”梅爾頓的聲音不耐煩地催促著,“你在樹林裏遇見的他,一個金發男孩,十六歲上下。”

詹米眯起眼看著那個折磨他的家夥。視野在熱度之下有點兒扭曲,但眼前那張消瘦的臉龐仿佛似曾相識,一雙大眼睛幾乎有點兒女性化。

“哦,”說完,他從腦中潮水般湧起的一幅幅混亂的畫面中挑選出一張臉龐,“就是那個想要殺我的小夥子。對,我記得他。”說完又閉上了眼睛。在熱度的作用下,不同的知覺莫名其妙地攪混在一起。他折斷了約翰·威廉·格雷的手臂,記憶裏他手中那男孩細長的骨頭幻化成克萊爾的前臂,被他拉扯著,意欲掙脫巨石的掌控。迷霧中清涼的微風像克萊爾的手指一般摩挲著他的臉頰。

“醒醒,該死的!”梅爾頓急切地搖晃著他,他的腦袋在脖子上被搖得啪嗒作響,“聽著!”

詹米疲憊地睜開眼:“啊?”

“約翰·威廉·格雷是我的弟弟,”梅爾頓說,“他把遇見你的事告訴了我。你放了他一條生路,而他向你許下了一個誓言——有這麽回事嗎?”

他非常吃力地回憶起來。遇見那個男孩是起義剛開始,頭一場戰鬥的前兩天,也是蘇格蘭打了勝仗的普雷斯頓潘斯戰役。六個月,時過境遷,從那時到現在,時光的斷層之間發生了太多的事情。

“對,我記得。他發誓要殺了我。不過你要是替他代勞我也不會在乎。”他的眼皮又耷拉下來。是不是非得醒著才能被槍斃?

“他說他欠你一筆榮耀之債,而那確是事實。”梅爾頓站起身,撣了撣馬褲膝蓋上的灰塵,轉身面對他的中尉,後者旁觀了整個問詢過程,神情甚是疑惑。

“情況很糟糕啊,華萊士。這個……詹姆斯黨渣滓很有名。你聽說過紅發詹米嗎?大報上那個,聽說過嗎?”中尉點頭,好奇地看著腳下塵土中滿身汙穢的人形。梅爾頓冷冷地一笑:“是啊,他這會兒看著就沒那麽危險了吧!可他仍舊是紅發詹米·弗雷澤,而公爵大人若得知我等擒獲如此顯要的人犯,定會十分欣喜。他們尚未找到查爾斯·斯圖亞特,而要是有幾個如此知名的詹姆斯黨人,也一樣能取悅倫敦塔丘觀刑的人群。”

“要我給公爵大人去信嗎?”中尉把手伸向他的通信盒。

“不!”梅爾頓轉身俯視他的犯人,“那正是困難所在!這個肮臟的渾蛋,一邊如此地誘惑你大開殺戒,一邊卻曾該死地施恩於我的家族。他當時在普雷斯頓附近俘獲了我的弟弟,卻並沒有殺了那該死的小子,反倒放他歸隊。就這樣,”他咬牙切齒地說,“我們全家因為榮耀欠了他這筆巨大的人情,真是活見鬼!”

“天哪,”中尉說,“說到底,您就不能把他交給公爵大人了!”

“不能,該死的,我連槍斃他都不能,否則便會令我兄弟的誓言蒙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