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遲到的客人

就在這個時候,大門外突然響起了腳步聲。

羅莎喝掉了自己杯子裏的最後一口甜酒,擡起沉重的眼皮望向不遠處的大門。

宴會大廳裏又來了一位新客人。

但由於剛剛不算愉快的對話,這一次羅莎並沒有像之前一樣用眼神去詢問費森。這位客人來得也太遲了,她當時只是想,做東的大使夫婦已經離開了。不但菜肴都被撤了下去,而且好酒也要被喝光了。

羅莎醉醺醺地搖了搖手裏的杯子,確定它已經完全空了,她失落地放下杯子,然後把眼睛重新鎖回門口的那位客人身上。

來人的年紀並不大,但也絕非小吉爾貝那麽年輕。羅莎對他的第一印象,是對方沒有戴帽子,他的頭發濕漉漉的。無數雨滴從他的金色發梢依次滴落,一顆接一顆,滑過主人秀氣的下巴和修長的脖子,然後滲入那裏系著的紫色絲巾。

他雖然來得很遲,但肯定不是無關緊要的一個人,因為他看起來頗受歡迎,似乎和大廳裏的每一個人都相熟得很。他走進來的時候,先是和費森伯爵問了好,可能是說了聲抱歉,然後一一和在座所有人打了招呼,就好像他才是這裏的主人一般。當他看到波蘭曼尼先生時候(羅莎之前都沒有注意到這位老人,大概他是在正式宴會結束之後才來到大廳的),眼神似乎在那裏停頓了一下,然後很快就轉開了視線。那位嚴肅的老人坐在一個不引人注意的角落裏靜靜地喝著酒,用他慣常的古怪眼神注視來人,但從始至終未發一言。

待與大廳裏幾乎所有的賓客噓寒問暖之後,這位遲到的客人接下男仆遞過的一杯酒,徑直走到羅莎面前。

羅莎有些不知所措。但是她不想向費森尋求幫助,只得硬著頭皮面對來人。

“我來晚了。抱歉。”年輕人俯下身親吻了羅莎的手。

羅莎愣在那裏。自己先前預料的一切都沒有發生。對方和自己說話的語氣沒有一絲初次見面的尷尬或者做作,就好像遇到老朋友一樣親切自然。

年輕人大概二十歲左右,就跟畫兒上的人物似的,或者說像那些最美好的古希臘雕塑一樣,有著飽滿光潔的額頭和挺直狹窄的鼻梁。他的眉形清秀,眼睛是標準的杏仁狀,發梢的水滴在光照下像一顆顆閃閃發亮的珍珠,他卷翹的金棕色睫毛就像從燭光中滴落凝出長絲的琥珀。

但是羅莎完全沒有辦法把視線離開對方的嘴唇。

年輕人的嘴唇很薄,但又不是薄得過分,靠得近了,可以看到上面一道道縱向的淺痕,那兩片唇瓣就愈顯飽滿,而且微微向上翹起,極好地消除了薄唇帶來的尖刻感。也許這個人的容貌過於完美而使人產生了虛假的幻覺,認為面對的是一尊雕像而不是活人,而這兩片翕動著的嘴唇則會把你拉回現實。它們微微張開著,就好像叢林裏那些美麗曼妙的植物,在一開一合之際散發出誘惑甘美的毒氣,等待著可憐的小蟲們落入他們甜蜜溫柔的陷阱而尚不自知。

在窗外若有若無的雨聲裏,羅莎忽然意識到自己醉了。

“加米爾?”她的聲音輕如呢喃。然後她吃驚地發現自己竟然放下矜持和禮數,對這個全然的陌生人采用了一個如此親昵的稱呼。

“抱歉!”女孩立刻回過神來,臉色因為醉酒而微微發紅,“我的意思是,您就是達圖瓦子……”

“我是加米爾。”男孩截斷了她的話。他點點頭,向對方展開了一個無法言述的迷人微笑。金色的面具已經被命運之手揭開,面具下面是一張比面具本身更為精致完美的臉孔。氤氳的水汽在他身周蒸騰,被燭火攏起了一層模糊的光暈。

羅莎輕輕地喟嘆一聲。她等待了大半夜,如今終於如願以償地見到了加米爾——凡爾賽假面舞會上那只黃金面具的主人,看到了面具後面隱藏的真相。如果她原本的期待有十分,那麽顯而易見,此刻對方已經給了她雙倍的回報。

“我本應該早點兒到的,但不巧今晚在凡爾賽臨時有事,這才剛剛坐馬車趕回來。”加米爾歉意地對她解釋。

“沒什麽……”羅莎低下頭,避開對方的視線,“這又不是什麽重要場合,您也沒有必要勉強自己。”

“但我已經答應了費森伯爵出席。”加米爾停頓了一下,似乎在醞釀著用詞,最終鼓足勇氣加了一句,“……我也很想再次與您相見。”

羅莎擡起頭。對方的眼睛熱切而誠懇,直直地凝視著自己。她的心跳得厲害,不知所措的感覺再次回歸。

“剛一進門就扔下主人跑去找女客聊天,這難道是您們馬賽的規矩麽?”費森不知好歹地端著杯金色的氣泡酒走過來,眨眨眼睛做了個鬼臉。

羅莎的臉再次紅了,她轉開頭看著窗外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