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凡爾賽的假面舞會

前面已經提到過,這正是我主基督降生後的第一千七百七十四個年頭。當時的法蘭西盡管正在從太陽王的蓬勃熱焰中逐漸冷卻下來,但仍是一個極為強盛的國家。首都巴黎和王室所在地凡爾賽當仁不讓地成為了歐洲的正中心。偉大的藝術家和樂師們在這裏匯聚,全歐洲最頂尖的演員正在這裏的舞台上施展才藝——很難說後世那些波瀾壯闊的劇作,是由於劇作家的名氣,還是演員的名氣才得以流傳下來的。

這一年新年和狂歡節之間只相距四個星期,到處都是小商品市場和各種各樣的博覽會,節日氣氛熱烈非凡。巴黎的平民百姓熱衷於街頭歌舞與雜耍,這些簡易舞台被搭建在街道中間,利用附近的建築和樹木作為天然布景,演出大家喜聞樂見的劇目,決鬥性質的比試最受歡迎;而在上流社會的交際圈中,各種規模、各式主題的私人舞會更是決計不能錯過的狂歡盛宴,大小貴族為了一紙皇家請帖擠破了頭,為能夠在宮廷舞會中占據一個席位而沾沾自喜。

在這些舞會上,花花公子和藝術家們爭奇鬥艷。首先,頭發是所有裝扮中最重要的。因為它高高在上,就好像城堡的雉堞,攻擊與防禦並存。這是貴婦人們炫耀頭銜的一種標志,頭發梳得越高,就顯得越有身份,張揚放肆,盛氣淩人。為了使得頭發看起來更高也更多,人們用五顏六色的各式假發代替了真發,上面插滿寶石和鮮花,撒落雪一樣的香粉。這些假發高不可攀,當日的時事和家政都會被宮廷發型師巧妙地表現到貴族們的發型上,在裏面發現一只鳥籠或者一艘帆船是常有的事,甚至看到整座凡爾賽宮都編織在頭發裏也不足為奇。

人們還幾乎滅絕了可憐的孔雀和鴕鳥。閃著綠寶石光澤的長孔雀尾翎被安插在假發和領子上,染成五顏六色的柔軟卷曲的鴕鳥絨羽則被剪成各種各樣的形狀裝飾在鬥篷和帽子上。其中最貴重的是一種被稱為“極樂鳥”的羽翎,在很長的一段時期內,歐洲人曾質疑過這種鳥的存在,因為它實在太美,羽毛的顏色太豐富,這是任何巧奪天工的染色技藝都無法達到的。人們傾家蕩產,從遙遠的新大陸捕獵極樂鳥,一時間歐洲各地“一羽難求”。

在衣著方面,這是歷史上唯一一次男人比女人更加引人注目的時代。他們穿起鮮艷奪目的刺繡絲緞外衣和長馬甲,同材質的過膝馬褲緊緊繃在腿上,讓腿部的肌肉一覽無余。絲綢布料直接來自中國才夠時髦,而牢牢裹住小腿的繡花絲襪則是海峽之外的進口貨(或者走私貨)。除此之外,他們的脖子上通通系著柔軟華貴的絲巾,袖口和領口的手工花邊直垂到地面。

對於高貴的女士們來說,凱瑟琳·德·美第奇王後所倡導的時尚風格還要在歐洲風行一百五十年之後才會落幕。在正式場合,太太和小姐們仍舊束起要命的緊身胸衣,豐滿的胸脯被高高托起,下面是用昂貴的鯨須勒得幾乎折斷的蜂腰。那些結構復雜的宮廷長裙覆蓋了腳面,遍地都是做工精致的蕾絲花邊,寬敞裙撐下面的空間足足可以讓四個成年人一同坐下來打牌。

至於腳下,則無論男女,所有人都踩著綴滿珍珠、緞帶,甚至是真寶石的帶跟皮鞋,鞋跟足有好幾英寸之高——這種便利的新發明很好地修飾了腿部線條,使得自國王以下,每個人看起來都比實際身高更高了一些,走路的姿態也更迷人了一些。

星期日下午五點整,位於凡爾賽歌劇院的假面舞會拉開了序幕。其實很多賓客三點鐘就到了,這其中就包括我們的費森伯爵和羅莎小姐。前者迫不及待,幾乎帶著些倉皇的神色,先是擔心自己臨時訂做的禮服不能及時送到,然後因為下了點兒不大不小的雪,又開始替車夫發愁路況問題。相比之下,他的女伴就要悠閑得多了。在如此盛大的舞會來臨之際,羅莎心不在焉地任憑費森高價請來的宮廷理發師為她打理發型和著裝,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最終兩人乘坐瑞典大使克羅伊茨伯爵的私人豪華馬車,由四匹漂亮穩健的漢諾威馬拉著,從大使館出發,馬跑得快,只用了一個多小時就從巴黎來到了凡爾賽。抵達歌劇院的時候,他們的包廂已經被準備好,兩人吃了簡餐,和其他早到的賓客一樣,在包廂裏喝喝茶,打打牌,百無聊賴地等待著舞會開幕。

天色慢慢地暗了下去。也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仆人開始掌燈,那些枝型飾銀大燭台上面的蠟燭一根接一根被點燃,似乎有一群看不見的妖精揮動翅膀,把整座歌劇院大廳裝點得金光燦燦。

燭芯燃燒的味道混合著香油在雪後濕潤的空氣裏流淌,可以從中分辨出玫瑰花、茉莉、薰衣草,還有其他幾種來自遙遠東方的罕見香料;金黃色的氣泡酒從高高壘起的高腳杯金字塔頂端像噴泉一樣潑灑,噴濺出的酒液在燭光閃耀下猶如黃金與碎鉆;幾十種完全不同的奶酪堆滿在一整排波斯風格的雕花玻璃盤子裏,旁邊還有一層層的巧克力蛋糕,用櫻桃、橙子、樾橘和覆盆子裝飾,在鋪著錦緞桌布的桌子上被其他所有聞所未聞的熱帶水果和來自世界各地的果醬果脯堆滿,上面擠著一朵朵香膩雪白的香草奶油花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