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於特·德·庫普先生(第2/5頁)

這一夜還長得很呢。

羅莎離開男爵的宅邸,再次來到月色下的大街上。

巴黎的夜與倫敦的完全不同。這裏沒有濃濁潮濕的霧氣和烏黑腐臭的河水,沒有四處遊蕩的巡警;巴黎生活在裙裾之間,孕育著人與人之間最微妙的情感。巴黎的夜燈光閃耀群星薈萃,各種各樣的街頭雜耍,大小規模的舞會和沙龍,來自威尼斯、羅馬還有法國當地的歌劇和喜劇演員們竭盡全力地演出天才戲劇家和詩人們創作出的最新戲碼。

不僅如此,這裏還有無數初出茅廬的年輕人,在一無所知中荒度他們的青春;以及同樣數目的廣閱人世的老者,在神甫前懺悔他們年輕時犯下的過錯;追求獨立的底層少女,尋歡作樂的上層貴族……金錢與歡娛的交易,靈魂與肉體的互換,比戲劇舞台上更加偉大更加曲折的故事,一年又一年,一天又一天,在這裏反反復復地上演。

羅莎順著自己來時的路,轉過街角抵達皇家廣場,街上遊蕩的無所事事的年輕人多了起來。擦肩而過的每個人都搽了男爵房間裏那樣濃烈的香水,姿態優雅,衣著光鮮。新年剛過,盛大的狂歡節馬上就要在巴黎開幕。這本是源於意大利的習俗,如今已經被巴黎人很好地繼承下來。處處都是歡聲笑語,一派節日裏熱鬧非凡的燦爛祥和。

就是這樣一個用天鵝絨、葡萄酒和輝煌耀眼的紅藍寶石織就而成的奢華城市,整個歐洲最強盛的法蘭西王國的首都,竟然會發生一起如此恐怖的滅門血案。這不但是一樁齷齪的瀆神行徑,也是對路易國王至高無上的王權與法律的蔑視。然而巴黎警方在全市境內大肆搜查了整整一周之後,卻沒有查出任何線索,只得歸咎於一夥四處流竄的“似乎來自意大利”的“殘暴的盜匪”,然後不了了之。

殘暴的盜匪?羅莎冷笑。聖杯八已經出現,其他人還會遠麽?

她擡頭仰望天上的月,雙掌合十,在心中默念道:

“世間唯一的、全能的上主,請賜予我光明的力量,讓我找到聖杯,結束這一切。”

聖丹尼大街上車水馬龍,賭場妓院鱗次櫛比。羅莎之前已經經過了這片地方,她記得“凱茜賓館”是其中最為氣派的一家。

此刻羅莎想也沒想,直接推門走了進去。

凱茜賓館在巴黎十分有名氣。它在巴黎市中心絕佳的地段占據了四層樓,凱茜夫人經營有道,在賓館裏養了幾十位年輕貌美的妓女。這裏有好廚師,上好的葡萄酒,還有舒服的床鋪和一個絕頂漂亮的花園。每一位客人都由凱茜夫人親自招呼。

所以,雖然這裏價格昂貴,恩客卻絡繹不絕。這其中不乏來自上層社會,甚至是宮廷的爵爺們。但是在巴黎嫖妓可沒什麽丟人的。經歷了整整一個世紀嚴重壓抑的清教徒主義,18世紀是浪蕩子的時代。享樂至上的風氣席卷了整個歐洲,更別說像巴黎這樣的香艷浪漫之都了。對外國人來說,不嘗試一下巴黎的妓院,那就等於根本從未到過巴黎。

就連當今那位人人愛戴的路易十五國王,身邊都杵著一位杜巴裏伯爵夫人,大家還能說什麽呢?當這位高貴的伯爵夫人還被叫作“朗戈小姐”的時候,巴黎至少有一半的大貴族們都曾經流連過她的裙下風光,尤其是那位鼎鼎大名的黎塞留元帥。後來她去了凡爾賽,為了能夠公開留在路易十五身邊,她向杜巴裏伯爵買了一紙婚書,外加一份偽造的出生證明——這些文件不但給了她隨意出入宮廷的貴族身份,還順手讓她年輕了三歲——當然,這些下層民眾們津津樂道的瑣事,情操高尚的國王陛下就不必知道了。

總而言之,當時的大環境如此。盡管看重出身的上層社交圈仍在竭盡全力維護自己搖搖欲墜的尊嚴,但那些知書達理的貴族小姐們私下裏卻都以放蕩不羈為榮。在巴黎最受歡迎的人物永遠都是八面玲瓏的交際花,而那些恪守婦道的老實人則被當作是傻瓜受盡嘲諷。為了維護社會的和諧安定,巴黎人恨不得學起東方人的樣,讓那些貞節烈女們通通淹死才痛快。只不過她們是自己跳進河裏去的還是被人給扔進去的——我們前面已經提過,並不太重要。

回到聖丹尼大街這裏,當羅莎穿著一身得體的貴族禮服(她畢竟剛從布蘭黛斯伯爵夫人的午夜沙龍出來)邁入凱茜賓館的大門,男仆不敢怠慢,更沒有橫加阻攔,直接上前通報了女老板凱茜夫人。

凱茜夫人四十歲不到,身材豐滿,圓胖的臉上點著幾顆美人痣,穿著端莊有如一位淑女。她正在大廳裏與兩位中年貴族男子聊天,向他們介紹自己的姑娘們。那幾個姑娘高矮不一,不管是金發、褐發還是黑發都梳得很整齊,穿著同樣端莊的束胸和長裙——像我們之前提過的那樣,只是束胸的帶子沒有系緊,或者不小心露出了一截吊襪帶——但那與其說是赤裸裸的挑逗,配合她們年輕得過分的臉龐,倒像是個惡作劇似的,徒增了她們天真頑皮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