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邊緣 To the Edge of the World

穿越群山的第九天清晨,羅根發現了海。他費盡辛苦爬到又一個山頂,大海終於展現眼前,山路陡然直下平坦的低地,遠處是閃亮的地平線。他甚至能嗅到海的氣息,每口呼吸都充滿腥鹹味道。他想放聲大笑,可思鄉愁緒又如鯁在喉。

“大海。”他輕聲說。

“大海。”巴亞茲也說。

“我們穿過了整個西大陸,”長腳笑得合不攏嘴,“快到世界邊緣了。”

下午,他們逐漸接近海岸線。山路變寬,成了田間泥濘小道,兩側圍著爛籬笆。大部分田地是正方形,翻出棕色泥土,也有些是綠的,長著青草或菜苗,甚至有高高的、看上去就沒滋沒味的灰色冬季作物。羅根對種地所知不多,但這片地顯然剛有人勞動過。

“什麽人會住在這種地方?”路瑟嘀咕,狐疑地打量病懨懨的農田。

“遠古拓荒者的後代。帝國崩潰後,他們與世隔絕,艱難度日。”

“聽到沒?”菲洛嘶聲道,她眯眼從箭袋抽出一支箭。羅根擡頭細聽。遠處一聲悶響,然後是細若遊絲的說話聲。他握住劍柄,俯身潛行到一道高聳的籬笆後,向外張望。菲洛跟在他旁邊。

兩個男人在對付新翻地裏的一根樹樁,一人拿斧子劈,另一人叉腰看。羅根不安地吞口口水,這兩人看來沒什麽威脅,但不能以貌取人。很長一段時間來,他們看到的活物都想殺他們。

“冷靜,”巴亞茲低聲說,“沒有危險。”

菲洛皺眉看他。“你之前也這麽說。”

“我不發話就不許殺人。”魔法師低吼一句,然後用羅根聽不懂的語言大喊,一只手舉過頭頂,熱情地揮舞。那兩人猛回過頭,目瞪口呆。巴亞茲又喊了一句。兩個農民互相看了看,放下工具緩緩走來。

他們停在幾跨開外,哪怕在羅根眼裏,這也是一對醜人——五短身材,樣貌粗鄙,穿著灰撲撲、打滿補丁、滿是汙漬的工裝,緊張地打量六個陌生人,尤其關注來人的武器,好像從沒見過這種東西。

巴亞茲客氣地跟他們打招呼,微笑著揮胳膊,手指大海。一個農民點點頭,開口回答,然後聳肩指向蜿蜒小道。他鉆過籬笆的缺口,從田裏走到道上——從軟泥巴走到硬泥地上——示意他們跟上,他的同伴繼續在籬笆那頭狐疑地觀望。

“他帶我們去見康妮爾。”巴亞茲說。

“見誰?”羅根低聲問。魔法師沒回答,邁著大步隨農夫西行。

陰沉的天空暮色漸濃,他們隨一言不發的向導走過空蕩蕩的鎮子。這向導真不討喜,傑賽爾暗想,不過印象中農民就這德行,看來全世界都一樣。鎮內街道荒蕪,落滿灰塵,雜草橫生,處處垃圾。很多房子是空的,被青苔和藤蔓占領,人煙稀少顯得極為慘淡。

“看來這裏的輝煌已然遠去,”長腳失望地說,“如果真有過輝煌的話。”

巴亞茲點頭:“今日世界,能保有輝煌的地方屈指可數。”

破敗建築間有個大廣場,早已被遺忘的園丁曾圍繞廣場造出美麗花園,現下草地斑駁、群花凋零、良木枯萎。滿目衰敗中,卻有一棟高大醒目的建築拔地而起——準確地說,是一堆奇形怪狀的建築,中間有三座錐形巨塔,共建在一個基座上,只在上方分開。一座塔接近頂端的地方折斷,屋頂不知所終,梁木裸露空中。

“圖書館……”羅根輕聲說。

傑賽爾覺得不像。“真的?”

“西方大圖書館。”巴亞茲道。他們穿過荒蕪的廣場,踏進搖搖欲墜的高塔投下的陰影:“就是在這裏,我懵懵懂懂邁出技藝之途的第一步;在這裏,我師父教會我第一律法,他反復地教,直至我能用所有已知語言流暢背誦。這裏是治學之地、思辨之地、奇美壯觀之地。”

長腳咂嘴:“時間沒放過這裏。”

“時間不放過任何事物。”

向導簡短地說了幾個字,指指綠漆斑駁的大門,轉身就走,邊走還帶著深深的疑惑打量他們。

“就不能找人幫忙。”巫師看著農民倉皇離去,不滿地說。他舉起法杖,重重敲了門三下。漫長的沉寂。

“圖書館?”傑賽爾聽見菲洛疑惑地復述,顯然對這個詞很陌生。

“放書的。”羅根的聲音響起。

“書,”她不以為意,“浪費時間。”

門後響起模糊聲音,有人走出來,不耐煩地低聲抱怨。門鎖“哢噠”一聲,又摩擦了幾下,歷經風雨侵蝕的大門才滑開。一名佝僂老頭驚訝地打量他們,喃喃的罵罵咧咧忽然停住,一盞燭台淡淡的光照亮了他半張皺巴巴的臉。

“我乃第一法師巴亞茲,求見康妮爾。”仆人還是大張著嘴,傑賽爾覺得他若保持這姿勢,掉光牙齒的嘴很可能流出一長串口水。顯然,他們沒接待過什麽訪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