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政治 Campfire Politics

羅根難受地在馬鞍上扭動,眯眼盯著大平原上盤旋的幾只鳥兒。見鬼,他屁股痛,大腿泛酸,鼻子一股馬臭味兒。他一直沒法坐舒服,盡管屢屢把手伸到褲襠裏撥弄,騎馬時還是會壓到私密部位。見鬼,無論從哪方面看,這都是趟糟透的旅行。

在北方旅行,他習慣邊走邊談。小時候和父親談,年輕時和朋友談,追隨貝斯奧德時和貝斯奧德談,一談就一整天,那時他們親密無間,情同手足。交談讓他忘記腳上起泡,腹中饑餓,寒冷無邊,也忘了昨日殺的人。

羅根在雪地中嘲笑狗子的故事,在泥地裏與三樹討論戰術,涉過沼澤時和黑旋風為些許芥蒂激烈爭執,甚至偶爾跟寡言哈丁說笑話——那可不是誰都能做到的。

他兀自嘆氣,悠長、痛苦的嘆息壓在喉頭。那是段好時光,可惜早已遠去,留在記憶中灑滿陽光的山谷。夥伴們都入土、沉默了。更糟的是,他們把羅根一個人扔在無盡的大平原,和這群人混在一起。

偉大的傑賽爾·唐·路瑟對自己之外的任何人都沒興趣。他僵直地坐在馬鞍上,高昂下巴,宣示著驕傲、高貴和不凡。他就像個目空一切的孩子,正炫耀得到的第一把長劍。

巴亞茲沒興趣跟他討論戰術,只會叫囂“是”“否”這樣的簡單字眼,或者皺眉看向大草原,仿佛是個犯了大錯、前途迷茫的人。而自離開阿杜瓦,他的門徒性情大變,變得安靜、冷硬、警惕。長腳兄弟經常穿過平原去遠方探路。或許這樣最好。這群人裏沒有誰愛說話,領航員的話卻實在太多。

菲洛騎馬遠離友善的夥伴們,聳著肩,皺著眉,臉側長長的疤痕泛出刺眼的灰,似乎把其他人都當白癡。她身體前傾,迎風而行,仿佛想用臉割開風。跟瘟疫講笑話都比跟她講有趣,羅根心想。

多麽歡樂的團隊,他雙肩一癱。“我們多久才能到世界邊緣?”他不抱希望地問巴亞茲。

“總會到的。”巫師從牙縫裏擠出一句回答。

羅根繼續驅馬前行,疲憊、酸痛且無聊地盯著大平原上盤旋的幾只鳥兒。肥美的鳥兒。他舔舔嘴唇。“我們可以開個葷。”他低聲說。好久沒吃到鮮肉了,離開加基斯後就沒吃過。羅根揉揉肚子,城裏長的脂肪退了下去。“吃點帶勁兒的肉。”

菲洛皺眉看他,又看看那幾只盤旋的鳥兒,然後擡肩摘下弓。

“哈!”羅根笑了,“祝你好運。”他眼看她流暢地抽出箭。毫無意義,這個距離哪怕寡言哈丁都射不到,他可是羅根見過最好的射手。她彎弓搭箭,弓起背,黃眼睛緊盯頭頂滑翔的影子。

“你就算試個一千年,也一只鳥都射不下來。”她拉開弓弦。

“別浪費箭!”他喊道,“你必須現實一點!”說不定箭會掉下來紮他臉上,也可能穿透馬脖子,然後死馬將他壓死。噩夢般的旅行,噩夢般的結局。但片刻後,一只鳥插著菲洛的箭栽進草叢。

“不是吧。”他輕聲道,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再次拉弓。又一支箭劃入灰色天空,又一只鳥兒掉到地上,就在第一只旁邊。羅根難以置信地盯著兩只鳥:“不是吧!”

“別說你沒見過怪事。”巴亞茲說,“別忘了你可是能和鬼靈交談,跟巫師旅行,而且是北方最讓人恐懼的人。”

羅根勒馬下鞍,一瘸一拐穿過長草,撿起一只鳥。箭從鳥兒胸膛中間穿過。羅根覺得換自己來射,哪怕只隔了一尺距離都不可能這麽利落。“這不可能。”

巴亞茲笑了,雙手交叉按在鞍頭。“在沒有歷史記載的遠古,傳說我們的世界和異界相通一體。當時惡魔在大地上行走,隨心所欲,混沌超乎想象。它們和人類雜交,產下的後代便擁有它們的血統。半人半魔,惡魔之血,怪物。這群生物中有一個叫一如,他將人類從惡魔的暴政中解放出來,他掀起的戰爭塑造了今日天地。他切斷上界與下界的聯系,封印了兩界間的大門。為防惡魔再臨,他頒布了第一律法,禁止與異界直接接觸,禁止與惡魔對話。”

羅根發現其他人都在看菲洛,路瑟和魁皺眉觀睹著不可思議的箭術。她在鞍上向後轉身,弓如滿月,閃亮的箭尖穩穩搭住,只憑雙腳控制馬匹前進。羅根手控韁繩都沒法讓馬那麽聽話,但他不明白這跟巴亞茲講的瘋話有何聯系。“什麽魔鬼啊,第一律法啊。”羅根揮揮手,“那又怎樣呢?”

“第一律法一開始就是個悖論,因為魔法統統來自異界,如同光線來自太陽。一如有惡魔血統,他的兒子們——尤文斯、坎迪斯、高斯德等——也繼承了這血統。這既是天賦又是詛咒,讓他們擁有強大的力量、漫長的生命及超出常人的力氣和視野。他們的血脈在子孫後代中傳承,但在幾千年時間裏日益稀薄,天賦或許隔代出現,又或隔幾代出現,甚至更長,日益稀薄的惡魔之血最終消亡殆盡。如今,我們的世界和下界分隔已遠,這天賦已極為罕見,能親眼見證真的非常幸運。”